这日凌晨,浔阳城送信的人来了。
与此同时,颜臣安在燕、楚二国的必经之路上成功伏击燕军的消息也传来了。
郑琰成功攻破了浔阳城,姜冕重新即位。
徐凤鸣收到消息的时候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马上让人去给宋熙传消息。
宋熙得到消息过来:“浔阳城破了?”
徐凤鸣点头:“是的。”
宋熙问:“那我们现在可以退兵了?”
“再等等。”徐凤鸣说,他要再等等,等姜冕过来,诛杀覃忠,成功收复二十万大军最后再退兵。
三天后,姜冕来了,身后跟着郑琰和张廷。
这场仗压根就不用打。
姜冕早年在国内的声望向来是最好的,整个楚国上到朝臣,下到百姓无一不对姜冕赞不绝口。
老实说,当初楚国百姓得知姜冕要带兵打回来的时候,个个都很兴奋,巴不得姜冕快点回来,把宋影和姜端拉下马来。
在他们眼里,宋影和姜端就是谋朝篡位、祸国殃民的奸佞。
“覃忠肯定不会就这么束手就擒的。”宋熙说:“他手上还有二十万大军,说不得还要打一仗。”
徐凤鸣跟赵宁没有发表意见,看向姜冕:“子敬,你觉得该怎么办?”
毕竟这是姜冕的子民,这场仗打下去,死的都是姜冕的子民。
姜冕当然不忍心,然而让覃忠投降似乎也不大可能。
因为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反正都是死,那么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投降的。
“我去杀了他,”郑琰说:“殿下去劝降,只要殿下不追究剩余人的罪名,他们不会殊死反抗。”
宋熙:“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若是能不流血解决问题是最好的。”
这确实不失为一种办法,姜勤和谢佑被宋影设计害死后,覃忠就成了楚国上将军,整个国家的军队全部掌握在这三人手中。
现在宋影和姜端都被控制了,只剩下一个覃忠。
现在只要覃忠一死,姜冕再以王子的身份回去劝降,接管军队,那楚军也没理由再继续打下去。
赵宁听了不置可否,这办法确实可行。
徐凤鸣看向姜冕:“子敬,你觉得呢?”
郑琰望着姜冕,没说话。
姜冕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头了。
暗夜之中,漓河南岸,楚军营帐里。
覃忠坐在帅案后,帅案两旁坐着将领。
帅帐内烛火摇曳,将所有人的影子投在了帅帐上。
覃忠安静地坐在案几后,他面容沉静,然而眸底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到底将他此刻的心境暴露了。
所有人坐在案几后一言不发,只因为他们都清楚,这场仗,他们注定不会赢。
将领们心思各异,将内心想法掩藏在心底。
然而有一点他们清楚,当初王子冕莫名其妙被按了一个弑父篡位、谋害忠良的罪名成了丧家之犬。
现在,他要来报仇了。
在场所有人,但凡是参与过汀山行宫那场史无前例的围剿行动的,全部都逃不了。
覃忠脑子飞速旋转着,心底就楚、宋、启三国的军队进行了无数次的假设对比,预算着这样仗赢的几率有多大。
对方不过十四万人,其中还有六万不善水战,只有宋国那八万大军能水战,而他们有二十万大军,这场仗他们不一定就输了。
到时候击退敌军,再回去重新选一个王室宗亲来做新的楚王,这样,他覃忠照样是上将军。
不但如此,他还能成为新王的倚仗,到时候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思及此,覃忠心底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
他起身,走到帐中央,对着帅帐中挂着的地图出了会儿神。
“所有人回去,传令下去,全军做好作战准备。”覃忠忽然说。
一时间帐内众人纷纷抬头,注视着覃忠。
“姜冕弑父篡位、残害忠良,当初太后和君上心软留得他一条性命苟延残喘于世。”覃忠说:“他却不知悔改,如今引狼入室,竟然妄图带领敌军侵占我大楚国土!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样的人,若是真的让他登上王位,楚国宗庙休矣!百姓休矣!”
众人都惊呆了,所有人全部为覃忠的不要脸所折服。
然而他们也明白,这是目前能自保的唯一办法,否则姜冕日后必定会跟他们秋后算账,他们一个都逃不了。
所有人顿时反应过来,纷纷领命而去。
所有人走后,覃忠独自一人在帅帐中,对着地图陷入了沉思。
这一战不成功便成仁,不想死,他就必须保证自己能赢。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要脸啊。”忽然,耳边响一个男人嘲讽的声音。
覃忠倏地一转身,郑琰长身而立,右手手持赤霄剑站在帅帐内,赤霄剑上还挂着殷红的血线,血珠不断从剑尖滴落。
郑琰鄙夷地看着覃忠,覃忠不动声色地往剑架旁边走:“是姜冕让你来的?怎么?他知道这场仗打不赢?所以打算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直呼殿下的名讳?”郑琰说:“就你这样毫无底线,猪狗不如的畜生,有什么资格说殿下的手段下三滥?”
覃忠笑了:“我第一次从一个刺客手里听见这样的话,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承让,跟你这种冠冕堂皇的衣冠禽兽比起来,我确实差远了。”
郑琰没心思跟他废话,说罢身形一闪,猛地欺身而上。
覃忠一脚踹翻案几,抡起案几狠狠朝郑琰掷了过去,郑琰手持赤霄剑一斩,瞬间将那案几斩成两半。
覃忠迅速抽身后退,奔到剑架上拿起长剑,长剑刷然出鞘,覃忠迅速出招。
长剑划出一道弧线,闪烁着寒光,如同闪电一般朝郑琰刺去!
尽管帅帐外的士兵都被郑琰解决了,然而这毕竟是在二十万之众的军营中,这里一打起来,立即惊动了其他营帐中的士兵。
不一会儿,士兵们纷纷朝帅帐涌来。
整个漓河南岸瞬间热闹起来,一时间漫天箭雨纷飞,喊杀声不断。
漓河北岸的姜冕看见这一幕,不由担心起来,对面军营中有二十万人。郑琰再厉害,要在这二十万人当中刺杀覃忠,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行!”姜冕看见乱作一团的军营:“我要过去!”
徐凤鸣:“别着急,郑琰好歹是名冠天下的四大刺客,没那么容易就死的。”
“不!”姜冕想起几日前浔阳城的那一幕,再也坐不住了:“他……我得过去!”
姜冕说了就走,徐凤鸣猛地抓住姜冕的胳膊:“你一去,他会分心的!”
“他会死的!”姜冕像是疯了一样,失态地大吼道:“凤鸣兄!他会死的!”
这是徐凤鸣第一次见姜冕如此失态,当年姜冕被宋影设计,扣了那么大一顶黑锅,更是被宋影害得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出楚国,都不曾这么失态过。
徐凤鸣都被姜冕这突如其来的样子唬住了,竟然下意识地松了手。
姜冕顾不得跟徐凤鸣解释,当即登上船,往河岸对面渡去。
姜冕都踏上船了,徐凤鸣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现在已经来不及阻止姜冕了,他只得迅速派出一队人跟上去保护姜冕,然后下令开战,为姜冕转移注意力。
姜冕是这一战的主要人物,他要是有点什么事,那他们的谋划就完了。
黑夜中,漓河北岸毫无预兆地抛出千万个火罐。
火罐如无数个陨石一般,密密麻麻地飞向对岸,一落地,便瞬间点燃了营帐。
火焰骤起,瞬间点亮了整个河岸。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楚军完全没反应过来,匆忙间仓促应对。
然而此时,一大批启军已经在火罐的掩护下踏上了南岸。
郑琰还在跟覃忠不死不休地争斗,覃忠不愧是行军出身,到底是有些功夫在身的。
动静闹得太大,郑琰一边要对付覃忠,一边又要对付不断围上来的楚军,不免掣肘。
郑琰翻身,旋转,赤霄剑一扫,杀了好几名意图偷袭的士兵。
覃忠见状猛然扑来,反手一剑,郑琰迅速抽身躲闪 ,然而还是被覃忠的剑挑中胸膛和腹部,被挑得鲜血四溅。
覃忠抓住机会,欺身而上,手腕一抖,长剑倏然划向郑琰。
郑琰不退反进,瞬间抖开赤霄剑压了上去,数道虚影瞬间覆盖了覃忠的喉咙、心脏和小腹。
覃忠迅速翻身躲避,成功避开了郑琰直指喉咙的一击。
楚军抓住机会,瞬间一拥而上,枪头直指郑琰。
危机时刻,一名身材修长的刺客,握着一把宝剑,从团团包围的人群中刷然飞来,刺客长剑在半空中一掠,仅仅须臾间,连杀了好几名楚军。
郑琰拼着这短短的顷刻间,乘势再次拖着赤霄剑飞向覃忠!
覃忠没料到变化来得如此之快,慌乱躲避。然而他这一躲,就暴露了弱点,郑琰赤霄剑一挑,挑得覃忠手臂鲜血迸射!
此时,楚军包围圈全部被另一名刺客拦截在了包围圈外,近不得半点身,覃忠孤立无援,只得自己对付郑琰。
郑琰不要命一般,招招狠厉,一剑快似一剑,一剑急于一剑,每一剑都带着凛冽的杀气!
郑琰步步紧逼,覃忠不住后退,待退无可退之时,郑琰飞身而上,在半空中侧身,抖开赤霄剑,一剑出手,斩断了覃忠整个手臂!
覃忠痛呼一声!顿时鲜血狂喷!
郑琰手腕一转,赤霄剑横斩,带起血芒,瞬间将覃忠整个脑袋削了下来!
另一名刺客见他得手,长剑一抡,杀了又一批扑上来的楚军,然后撤剑,回头瞥了一眼郑琰手上那颗人头,再瞥了一眼郑琰。
郑琰满脸是血,刺客眼神冰冷无情,又似乎带着一抹无法忽视的怜悯,他说:“你的时间不多了。”
郑琰倏地一怔,楚军再次围上来,刺客猛地大喝:“反贼覃忠已死!谁敢再动!”
顿时所有楚军都愣住了,一时之间没人敢再动!
“郑琰,”刺客看向郑琰:“我如果是你,明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当初就不会去招惹无辜的人。”
远处喊杀声渐起,刺客望了一眼,姜冕手持弓箭,在一队启军的保护下,拼命地往郑琰这边靠。
“好自为之。”刺客说完,眨眼间消失了。
郑琰雕塑一般,右手持剑,左手抓着覃忠的人头,愣愣地站在原地没动,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四周的楚军见状蠢蠢欲动,却谁也不敢第一个冲上来。
姜冕离郑琰越来越近,他一抬头,看见郑琰站在包围圈中不动,吓得连呼吸都忘记了。
“郑琰——”
姜冕大喊一声,郑琰神情微微一滞,如梦初醒一般侧头看去,姜冕在刀光剑影中,拼命地朝他靠近。
郑琰动了,他身形迅速移动,带起一路翻飞的血迹,硬生生劈出一条血路,奔过去,将姜冕抱进怀里!
郑琰右手抱着姜冕,把他圈进怀里,左手高举着覃忠的人头,运起内力大喝道:“反贼覃忠已死!君上有令!缴械不杀!”
这一声,犹如贯彻黑夜的闷雷,响彻在整个漓河南岸!
一时间所有人都静了,郑琰再次大喊:“反贼覃忠已死!君上有令!缴械不杀!”
覃忠血糊糊的人头悬在他手上,双眼圆睁,死气沉沉地瞳孔中倒映着火光。
“孤以世代国君的名义承诺!”姜冕也是浑身狼狈,手上还拎着弓箭,他平静地扫视着整个河岸,四处都是乌泱泱的人和火把。
启军纷纷手执武器,尽忠职守地守着他们。
“覃忠已然伏诛!”姜冕大喊道,声音回荡在夜空中,带着独属于君王的威严:“绝不牵连任何无辜的人!”
“放下武器!”郑琰喝道:“往事一笔勾销!”
缄默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兵器落地的声音,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兵器被扔到地上。
人群外,姗姗来迟的徐凤鸣和赵宁站在一处,看见这一幕,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宋熙站在二人旁边,说:“成功了。”
“是啊,”徐凤鸣说:“成功了。”
姜冕快速整军,对于覃忠的旧部,他聪明地没有选择现在发难,只收押了几名覃忠的心腹,其余的人仍旧留在原有的岗位上,等着以后慢慢收拾。
一天后,宋国大军率先撤去,启军也开始准备拔营,徐凤鸣、姜冕、赵宁和郑琰几人聚在一处,看着士兵们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准备返程。
徐凤鸣望向河岸对面,楚军井然有序伫立在岸边:“子敬,我们这一别,一时半会儿就见不到了。”
姜冕:“是啊,下一次见面,不知道要等多久。”
几人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现在离别在即,内心不免生出惆怅之感。
赵宁不说话,郑琰沉默地站在几人身边。
沉默中,徐凤鸣忽然叹了口气。
“还有燕国那边,”徐凤鸣说:“他们现在正是国力衰弱的时候,我建议最好尽快用兵。
西川自古易守难攻,若是不趁着他们现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动手,待他们日后缓过劲来,那就麻烦了。”
“我知道。”姜冕说:“给我一年时间,待我肃清朝堂,就发兵西川。”
岸边刮起寒风,吹动着几人的衣袍。
徐凤鸣侧头看他:“一年够吗?”
姜冕:“够。”
此时,张廷来报,大军已准备就绪。
赵宁:“知道了。”
“好,”徐凤鸣说:“那我们一年后,西川再见。”
姜冕颔首:“那,赵兄,凤鸣兄,我们就此别过。”
徐凤鸣:“保重。”
姜冕:“保重。”
赵宁站在徐凤鸣身边:“保重。”
两人翻身,上了身后亲卫牵着的马,一抖缰绳,跟随着大军北上。
姜冕和郑琰站在原地,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身影。
姜冕静静伫立在原地,许久没动,军队如潮水一般,缓慢退去,消失在天际。
郑琰终于说话了:“殿下,我们也该走了。”
姜冕这才转身,渡河,踏上了回浔阳的行程。
姜冕回浔阳,花了两个月时间,一个一个将姜端和宋影的旧部铲除干净,并且重新启用王家。
当年王跃为了救他跟宋影合作,结果最后却中了宋影的计,害得自己和王皓白白丢了性命。
不过王家到底是跟随着第一人楚王来的封地,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了几百年,到底还有些根基。
况且这些士族当中互相通婚联姻,利益都是相辅相成的,宋影和姜端到底不敢对他们赶尽杀绝。
王跃死后,他们只是不再重用他们。
姜冕还追封了谢佑和姜勤,并且安顿好了谢佑的老母。
郑琰这次立了大功,姜冕封他上将军,这是姜冕早就想好的。
郑琰不要命帮他打下浔阳,这都是郑琰该得的,结果遭到了整个楚国文武百官的阻拦。
大臣们反对的理由出奇的一致——我泱泱大国,怎能让一个刺客当上将军?!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一旦让郑琰受封上将军,楚国一定会遭天下人耻笑!
姜冕听到这个理由的时候都气笑了,当初他被人陷害的时候,没一个人出来帮他,现在这些人居然有脸站在这里,阻拦他让郑琰当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