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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宝玉看着晴雯终于把那珍贵的雀金裘补好了,此时的晴雯早已是疲惫不堪,神情萎靡。他赶忙吩咐小丫头过来,让小丫头给晴雯捶捶身体,放松一下。小丫头和晴雯相互捶打了一会儿后,便暂且歇了下来。还没过一顿饭的时间,天色已经大亮。宝玉这天也不打算出门了,一门心思只想着赶紧给晴雯请大夫。很快,王太医就到了。他为晴雯诊了脉,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说道:“昨天看的时候,病情已经有所好转,怎么今天脉象反而变得虚微,还出现了浮缩的情况呢?难道是吃多了东西?要不就是劳神过度了。

不过外感的症状倒是消退了,只是这出汗之后没有好好调养,这可不是小事啊。”王太医一边说着,一边出去开药方,随后拿着药方又走了进来。 宝玉接过药方一看,发现疏散驱邪的药都被减去了,反而增加了茯苓、地黄、当归等能够滋养心神、补养血气的药剂。宝玉赶忙让人去煎药,一边唉声叹气地说:“这可怎么办才好!要是晴雯有个三长两短,那可都是我的罪过啊。”晴雯躺在床上,无奈地叹着气说:“我的好太爷!

您就去忙您的吧,哪里那么容易就得痨病了。”宝玉实在没办法,只好先离开了。到了下午,他借口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就提前回来了。 晴雯这次的病虽然很严重,幸好她平日里干活都是出体力,不怎么费心思。而且她饮食一向清淡,对饥饱也能很好地把控。在贾府里,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和调养方法,不管是主子还是仆人,只要稍微有点伤风咳嗽的症状,首先就是要饿上几天,然后再服药调养。所以晴雯前几天刚生病的时候,饿了两三天,又小心翼翼地服药治疗。如今虽然因为织补雀金裘劳累了一些,但经过这几天更加精心的调养,身体也渐渐有了起色。

最近园子里的姐妹们都在各自的房里吃饭,做饭和饮食都很方便。宝玉也会想尽办法,变着花样地给晴雯准备汤羹,悉心照顾她,这些细节就不多说了。 袭人去给母亲送葬之后,已经回到了贾府。麝月便把平儿之前说的关于宋妈和坠儿的事情,以及晴雯把坠儿撵出去,并且这件事已经告诉过宝玉等情况,一五一十地讲给袭人听。袭人听了之后,也没说别的,只是觉得晴雯当时的做法有些太着急了。

因为这段时间,李纨也因为感染时疫而感冒了;邢夫人正患着火眼,眼睛疼痛难忍;迎春和岫烟都过去日夜伺候,照顾她们服药;李婶的弟弟又来接李婶和李纹、李绮回家去住几天;宝玉又看到袭人常常因为思念母亲而满脸悲戚,晴雯的身体也还没有完全康复。所以原本定期举行的诗社活动,大家都没有心思参与,就这样连续空了好几期。 如今已经到了腊月,离过年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王夫人和凤姐开始忙着置办过年的各种事务。王子腾升职做了九省都检点,贾雨村则被补授为大司马,开始参与协理军机、参赞朝政这些重要事务,这些暂且不提。

且说贾珍那边,打开了宗祠的大门,派人仔细打扫,把供奉祖先的器具都收拾得整整齐齐,还请出了祖宗的神主牌位,又把上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准备用来悬挂祖先的画像。这段时间,荣国府和宁国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这天,宁国府中的尤氏刚刚起床,就和贾蓉的妻子一起,忙着整理要送给贾母那边的针线礼物。就在这时,一个丫头捧着一茶盘押岁的锞子走了进来,回禀说:“兴儿让我回奶奶,前儿那一包碎金子,总共有一百五十三两六钱七分,里面金子的成色不太一样,总共熔铸成了二百二十个锞子。”说着,就把茶盘递了上去。

尤氏看了看,只见这些锞子的形状多种多样,有梅花形状的,有海棠形状的,有做成笔锭如意样式的,还有八宝联春图案的。尤氏吩咐道:“把这个先收起来,让他赶紧把银锞子交进来。”丫鬟答应了一声就去了。 过了一会儿,贾珍进来吃饭,贾蓉的妻子便回避了。贾珍问尤氏:“咱们家春祭的恩赏领回来了吗?”尤氏回答说:“今天我打发蓉儿去领了。”贾珍说:“咱们家虽然不缺这几两银子用,但这毕竟是皇上的恩典。

早点领回来,拿去给那边老太太看看,用来置办祖宗的供品,对上能领受皇上的恩泽,对下也能托祖宗的福。咱们就算花一万两银子供奉祖宗,也比不上皇上赏赐的这些来得体面,还能沾沾皇上的福气。除了咱们这样的少数富贵人家,那些世袭的穷官儿家,如果没有这皇上赏赐的银子,拿什么去供奉祖宗、过年呢?皇上的恩典真是深厚,考虑得也很周全。”尤氏点头说道:“您说得太对了。” 两人正说着,就有人禀报:“哥儿来了。”贾珍便让人把贾蓉叫进来。只见贾蓉捧着一个小黄布口袋走了进来。贾珍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贾蓉赔着笑脸回答说:“今天领恩赏的地方不在礼部,又被分到了光禄寺的仓库,所以我又跑到光禄寺才把它领了回来。光禄寺的那些官员们都让我问父亲您好,他们说好久没见您了,都特别想念您。”贾珍笑着说:“他们哪里是真的想我。这又快过年了,要不是惦记着我的东西,就是想着我准备的戏和酒了。”一边说着,一边瞧那黄布口袋,上面印着“皇恩永锡”四个大字,另一边还有礼部祠祭司的印章,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内容是“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源,恩赐永远春祭赏共二分,净折银若干两,某年月日,龙禁尉候补侍卫贾蓉当堂领讫,值年寺丞某人”,下面还有一个用朱笔写的花押。 贾珍看完后,吃过饭,洗漱完毕,换了靴子和帽子,让贾蓉捧着银子跟着自己。

他们先去贾母和王夫人那里禀报了领恩赏的事,又到贾赦和邢夫人这边说了一下,然后才回到家中。贾珍取出银子,让人把装银子的口袋拿到宗祠的大炉子里焚烧了。接着又吩咐贾蓉说:“你去问问你琏二婶子,正月里请人吃年酒的日子定下来没有。要是已经定好了,就让书房里把单子清楚地开出来,咱们再请客的时候,可不能和上面的日子重复了。去年没注意,重复请了几家,别人会觉得咱们不是不小心,倒像是两府商量好了送虚情、怕麻烦一样。”

贾蓉连忙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他就拿着请人吃年酒的日期单子回来了。贾珍看了看,吩咐交给赖升,让他查看一下,请客的时候别和单子上的日子重复。贾珍正在厅上看着小厮们抬围屏,擦拭几案和金银供器。这时,只见一个小厮手里拿着一个禀帖和一篇账目,回禀说:“黑山村的乌庄头来了。”

贾珍皱着眉头说:“这个老家伙今天才来。”说着,贾蓉接过禀帖和账目,赶忙展开捧在手里。贾珍背着手,凑到贾蓉手旁边,只看到红禀帖上写着:“门下庄头乌进孝叩请爷、奶奶万福金安,并公子小姐金安。新春大喜大福,荣贵平安,加官进禄,万事如意。”贾珍笑着说:“这庄家人说话还挺有意思的。”贾蓉也赶忙笑着说:“您别管他的文法怎么样,图个吉利就行了。”

一面说着,一面急忙展开单子查看,只见上面详细写着: 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狍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龙猪二十个,野猪二十个,家腊猪二十个,野羊二十个,青羊二十个,家汤羊二十个,家风羊二十个,鲟鳇鱼二个,各色杂鱼二百斤,活鸡、鸭、鹅各二百只,风鸡、鸭、鹅二百只,野鸡、兔子各二百对,熊掌二十对,鹿筋二十斤,海参五十斤,鹿舌五十条,牛舌五十条,蛏干二十斤,榛、松、桃、杏穰各二口袋,大对虾五十对,干虾二百斤,银霜炭上等选用一千斤、中等二千斤,柴炭三万斤,御田胭脂米二石,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杂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石,各色干菜一车,外卖粱谷、牲口各项之银共折银二千五百两。

外门下孝敬哥儿姐儿顽意:活鹿两对,活白兔四对,黑兔四对,活锦鸡两对,西洋鸭两对。

贾珍看完了乌进孝带来的禀帖和账目,便吩咐下人把乌进孝带进来。不一会儿,只见乌进孝走进院子,立马就跪在地上磕头请安。贾珍让人把他拉起来,笑着说道:“你身子骨还挺硬朗的嘛。”乌进孝也笑着回应:“托爷的福,现在还能走得动路。”贾珍接着说:“你儿子也长大成人了,也该让他出来跑跑,历练历练了。”乌进孝笑着解释道:“不瞒爷说,我们这些老家伙走惯了这条路,不来的话心里还觉得闷得慌。他们年轻人虽然都挺想来天子脚下见见世面的,可到底还是年轻,我怕他们路上有什么闪失,再等过几年,我也就放心让他们来了。”

贾珍又问:“你这次路上走了多少天?”乌进孝回答说:“回爷的话,今年雪下得特别大,外面的雪都有四五尺深。前几天天气忽然一暖,雪开始融化,这路变得特别难走,所以耽搁了几天。虽然一共走了一个月零两天,但因为眼看日子不多了,怕爷您心里着急,所以我们可是紧赶慢赶才到的。”贾珍听了,说道:“我说呢,怎么今天才到。我刚看了那单子,你这个老滑头,今年又来跟我讨价还价了。”乌进孝赶忙往前凑了两步,解释道:“回爷,今年的年成实在是太差了。从三月开始就下雨,断断续续一直下到八月,竟然没有连续晴过五天。九月里又下了一场碗口大的雹子,方圆近一千三百里的地方,人和房子、牲口、粮食,被打伤打坏的,那是上千上万,所以收成才会这样。

小的可不敢跟您说谎。”贾珍皱着眉头说:“我原本算着你至少能带来五千两银子,就这点东西,够干什么的!如今你们总共就只剩下八九个庄子了,今年还有两处报了旱涝灾害,你们又来跟我讨价还价,真要把人逼得没法过年了。” 乌进孝说:“爷您这边的情况还算好的呢!我兄弟管的地方离我那儿也就一百多里,谁知道情况差得可大了。他管着那府里八处庄地,比爷您这边多好几倍呢,今年也只收上来这么些东西,顶多也就多二三千两银子,同样也是入不敷出,有亏空呢。”贾珍说:“是啊,我这边还过得去,也没有什么额外的大事,就是一年的日常开销。我要是生活过得好一点,花费就多一些;要是我自己委屈点,就能节省一些。

再说了,每年按例要送人东西、请客吃饭,我要是脸皮厚一点,能省就省,也就应付过去了。可不像那府里,这几年添了好多要花钱的事,这些钱又不能不花,可又没有增加什么银子和产业。这一两年下来,倒赔了不少钱,不跟你们要,还能跟谁要去!”乌进孝笑着说:“那府里如今虽然添了不少事,可也有进账啊,娘娘和万岁爷难道不会赏赐吗?”贾珍听了,笑着对贾蓉等人说:“你们听听,他这话可笑不可笑?”贾蓉等人连忙附和道:“你们这些山坳海沿子上的人,哪里懂得这里面的道理。娘娘难道会把皇上的国库给我们不成!她就算心里想多给点,也做不了主啊。赏赐是肯定会有的,可也就是按时到节给些彩缎、古董之类的玩意儿。

就算赏赐银子,最多也就一百两金子,换算成银子才一千两,这够一年用的吗?这两年,哪一年不是多赔出去几千两银子!头一年省亲,加上盖花园子,你算算那一共花了多少钱,就知道了。要是再过两年又来一次省亲,只怕就彻底穷得精光了。”贾珍笑着说:“所以说,他们这些庄户人家的老实人,只看到外面的风光,不明白里面的难处。这就好比黄柏木做的磬槌子,外头看着体面,里头可苦着呢。”贾蓉又笑着对贾珍说:“说真的,那府里怕是真穷了。前几天我听见凤姑娘和鸳鸯悄悄商量,说要偷出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

贾珍笑着说:“那又是你凤姑娘耍的鬼把戏,哪里就穷到那种地步了。她肯定是看到花钱的地方太多,实在赔得厉害,不知道又要从哪一项开支里省钱,所以先想出这么个法子,让人知道,故意说穷到这份上了。我心里可有本账,还不至于到那种田地。”说完,贾珍便让人把乌进孝带出去,吩咐好好招待他,这些暂且不提。 这边贾珍吩咐把刚才送来的东西,留出一部分用来供奉祖先,又从各样物品中取了一些,让贾蓉送到荣国府去。然后把家里要用的留下,剩下的按照等级和规矩,一份一份地堆放在月台下,还让人把族中的子侄们都叫来,给他们分东西。

紧接着,荣国府也送来了许多供奉祖先的物品,还有一些给贾珍的东西。 贾珍看着供器都收拾好了,趿拉着鞋,披着猞猁狲皮做大的裘衣,让人在厅柱下的石矶上,阳光能照到的地方,铺了一个大狼皮褥子,他便躺在上面晒太阳,悠闲地看着族里的子弟们来领取过年的物品。这时,贾珍看到贾芹也来了,便把他叫到跟前,问道:“你怎么也来了?谁叫你来的?”贾芹垂着手回答说:“我听说大爷您这儿叫我们来领东西,我没等别人来叫,就自己来了。”贾珍说:“我这些东西,本来是给那些闲着没事干、又没有收入的小叔叔、小兄弟们的。

前两年你闲着的时候,我也给过你。可你如今在那府里管事,还管着家庙里的和尚道士,每个月除了你的份例,那些和尚的分例银子也都从你手里过,你还来拿这个,也太贪心了吧!你自己看看,你穿的这一身,像是个手里掌管钱财、办事的人吗?以前说你没收入,现在又怎么说?比以前还不像样子了。”

贾芹说:“我家里人口多,开销大,实在没办法。”贾珍冷笑道:“你还想糊弄我。你在家庙里干的那些事,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到了那儿,自然是作威作福,没人敢违抗你。

你手里又有了钱,离我们又远,就开始称王称霸,天天晚上招聚一群不三不四的人赌钱,还养女人、养孩子。看看你现在,把钱都花成什么样了,还好意思来领东西?我看你不是来领东西的,是来领一顿打屁股的驮水棍的。等过了年,我肯定跟你琏二叔说,把你换回来。”贾芹听了,脸一下子红了,也不敢应声。

有人前来禀报:“北府的水王爷派人送来了字联和荷包。”贾珍听到后,赶忙吩咐贾蓉出去招待来人,还特意叮嘱:“就说我不在家。”贾蓉领命而去。这边贾珍看着族里的子弟们领完了过年的物品,随后回到房中,与尤氏一起吃完晚饭,这一夜倒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到了第二天,府里比往日更加忙碌,各种繁杂事务就不一一细说了。 很快就到了腊月二十九日,过年所需的各种物品都已准备齐全。荣国府和宁国府都换上了新的门神画像、对联和挂牌,桃符也重新刷了漆,整个府邸焕然一新,充满了过年的喜庆氛围。

宁国府从大门开始,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一直到内塞门,再到正堂,一路的正门都敞开着。两边的台阶下,整齐地摆放着一色朱红色的大高烛,点燃后,那烛火映照得如同两条金龙一般,气势非凡。 到了第二天,按照规矩,凡是像贾母这样有诰封的人,都要依照自己的品级穿上朝服。大家先坐上八人大轿,在贾母的带领下前往宫中朝贺。在宫中行礼、参加宴会结束后,众人回到宁国府,在暖阁前下轿。那些没有跟随入朝的贾家子弟,都在宁国府门前整齐地排班等候,然后恭敬地将众人引入宗祠。

宝琴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她一路上都格外留心,仔细打量着这宗祠。原来宁国府西边有一个单独的院子,黑色的油栅栏内,矗立着五间大门,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贾氏宗祠”四个大字,旁边还注明是“衍圣公孔继宗书”。大门两旁有一副长长的对联,上面写道:“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这对联也是衍圣公所写。走进院子,一条白石铺成的甬路延伸向前,两边种满了苍松翠柏,显得庄严肃穆。月台上摆放着青绿古铜制成的鼎彝等祭祀器具。抱厦前面,悬挂着一块九龙金匾,上面写着“星辉辅弼”,这是先皇的御笔。两边的对联写着:“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同样是先皇的御笔。

五间正殿前悬挂着一块闹龙填青匾,上面写着“慎终追远”,旁边的对联是:“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这些也都是御笔所书。宗祠里面,香烛明亮,锦幛绣幕装饰得富丽堂皇,虽然供奉着神主牌位,但因为光线和布置的缘故,看得不是十分真切。只见贾府的众人按照昭穆的顺序,整齐地排列站定:贾敬担任主祭,贾赦在一旁陪祭,贾珍负责献爵,贾琏和贾琮献上帛,宝玉则手捧香火,贾菖和贾菱展开拜毯,看守焚池。在青衣乐师的奏乐声中,依次进行三献爵的仪式,众人行拜兴之礼,随后焚烧帛、奠酒,整个祭祀仪式结束后,乐声停止,众人依次退出宗祠。

众人簇拥着贾母来到正堂之上,正堂中影前锦幔高高悬挂,彩屏环绕保护,香烛燃烧得光芒四射。正中间上方悬挂着宁荣二祖的遗像,两位祖先都身着蟒袍,腰间佩玉,神态威严;两边还挂着几轴列祖的遗影。贾荇、贾芷等人从内仪门开始,依次排列站立,一直延伸到正堂的廊下。门槛外面站着贾敬和贾赦,门槛里面则是各位女眷。众家人和小厮们都在仪门之外。 每当一道菜传上来,到了仪门处,贾荇、贾芷等人便接过菜,按照顺序依次传递到台阶上的贾敬手中。

贾蓉作为长房长孙,只有他跟随女眷在门槛内。每当贾敬捧菜过来,就传给贾蓉,贾蓉再传给自己的妻子,然后依次传给凤姐、尤氏等人,一直传到供桌前,才交给王夫人。王夫人再传给贾母,贾母最后将菜捧放在供桌上。邢夫人站在供桌的西边,面朝东边站立,与贾母一起摆放供品。就这样,一直到菜饭、汤点、酒茶都传递完毕,贾蓉才退下台阶,回到贾芹所在的队列之首。

在贾府中,凡是名字中带“文”旁的,以贾敬为首;名字中带“玉”旁的,以贾珍为首;名字中带“草头”的,以贾蓉为首;按照左昭右穆的顺序,男的站在东边,女的站在西边。等到贾母拈香下拜时,众人这才一起跪下。此时,五间大厅、三间抱厦,以及内外廊檐、台阶上下的两丹墀内,到处都是人,花团锦簇,挤得没有一丝空隙。现场鸦雀无声,只能听到金铃玉佩微微摇曳发出的铿锵叮当声,以及众人起跪时靴履摩擦地面的飒沓声。过了一会儿,祭祀之礼结束,贾敬、贾赦等人便急忙退出宗祠,前往荣国府,专门等候向贾母行礼。

尤氏的上房里,地面早已铺满了红色的毡子,正中间放着一个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的大火盆,散发着温暖的气息。正面的炕上,铺着崭新的猩红毡子,上面摆放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外面还搭着一块黑狐皮的袱子,放着大白狐皮的坐褥,这是请贾母上去坐的位置。两边也铺着皮褥子,是让贾母同辈的两三个妯娌坐下的。这边横头排插后面的小炕上,同样铺着皮褥子,是让邢夫人等人坐的。

地下两面相对摆放着十二张雕漆椅子,每张椅子上都铺着一色的灰鼠椅搭小褥,每张椅子下面还放着一个大铜脚炉,这是让宝琴等姊妹们坐的地方。尤氏亲自用茶盘端着茶,敬献给贾母,贾蓉的妻子则捧着茶,献给各位老祖母,然后尤氏又给邢夫人等人敬茶,贾蓉的妻子给众姊妹们敬茶。

凤姐、李纨等人则只是在地下恭敬地伺候着。敬茶完毕后,邢夫人等人便先起身,在一旁侍奉贾母。贾母喝着茶,与老妯娌们闲聊了两三句,随后便吩咐准备轿子。

凤姐儿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搀扶起贾母。尤氏笑容满面地对贾母说道:“老太太,我们已经精心预备好了您的晚饭。可每年您都不肯赏脸,在这儿用过晚饭再回去,难道我们真的就比不上凤丫头那里吗?”凤姐儿挽着贾母的胳膊,笑着说道:“老祖宗,咱们赶紧走,回咱们家吃饭去,别理她。”贾母也笑着回应:“你这儿正忙着供奉祖宗呢,忙得不可开交,哪里经得起我在这儿折腾。再说了,每年我就算不在这儿吃,你们也还是会把饭菜送到我那儿去的。

倒不如照旧送过来,我要是吃不完,留着明天再吃,这样还能多吃些呢。”贾母这番话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接着,贾母又郑重地吩咐尤氏:“一定要派可靠的人,在夜里好好照看香火,这事儿可一点儿都大意不得。”尤氏连忙点头答应。随后,贾母一行人走了出来,到暖阁前上了轿子。尤氏等人闪到屏风后面,小厮们这才领着轿夫,抬起轿子出了大门。尤氏也跟着邢夫人等人一起前往荣国府。

当轿子出了大门,只见这条街上,东边一侧整齐排列着宁国府的仪仗、执事和乐器,西边一侧则是荣国府的仪仗、执事和乐器,场面十分壮观。路上的行人看到这阵仗,都自觉地退到一旁,不从这条路上经过。没过多久,轿子就来到了荣国府,荣国府的大门、正厅也都一路敞开着。这次,贾母不在暖阁下轿了,而是过了大厅,转弯向西,到了贾母这边的正厅才下轿。 众人簇拥着贾母,一同来到贾母的正室。

正室里铺设着华丽的锦裀,装饰着精美的绣屏,一切都焕然一新,充满了节日的喜庆氛围。屋子中央的火盆里,燃烧着松柏香和百合草,散发出阵阵清香。贾母在主位上坐下后,有老嬷嬷进来回禀:“老太太,其他老太太们过来行礼了。”贾母连忙起身,准备迎接,只见两三个老妯娌已经走进了屋子。大家相互挽着手,笑着寒暄了一会儿,又互相谦让了一番。待众人喝过茶后,贾母把她们送到内仪门便返回正室,重新归座。 紧接着,贾敬、贾赦等人带领着众子弟走进来。贾母微笑着说:“一年到头,你们也都辛苦了,就不必行礼了吧。”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男人们一排,女人们一排,大家还是依次向贾母行了礼。行礼完毕后,左右两旁摆下了交椅,然后众人按照长幼顺序,依次归坐,接受晚辈们的行礼。两府的男仆、女仆、小厮、丫鬟们,也按照各自差役的等级,依次上前行礼。之后,便开始分发押岁钱、荷包和金银锞子,接着又摆上了合欢宴。众人按照男左女右的顺序入座,有人献上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和如意糕。等这些仪式结束后,贾母起身到内间去更换衣服,众人这才各自散去。 当天晚上,府里各处的佛堂和灶王前,都点起了香,供奉着祭品。

王夫人正房的院内,摆放着天地纸马和香供。大观园的正门上,挑着一盏大大的明角灯,两排高高的灯笼照亮了道路,各处也都亮起了路灯。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华丽的服饰,如同花团锦簇一般。整个夜晚,人声鼎沸,欢声笑语不断,爆竹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到了第二天五更天,贾母等人又按照品级,穿上庄重的礼服,摆出全副的执事,前往宫中朝贺,同时为元春庆祝生日。在宫中领宴结束后,众人又回到宁国府,祭祀了列祖列宗,然后才返回荣国府,接受众人的行礼。之后,贾母便换了衣服,休息去了。

对于所有前来贺节的亲友,贾母一概不见,只与薛姨妈、李婶二人聊天,享受悠闲时光,有时候也会和宝玉、宝琴、宝钗、黛玉等姊妹们一起下棋、打牌,嬉戏玩耍。王夫人和凤姐儿则天天忙着去参加各种年酒宴请,荣国府那边的厅上和院内,到处都是唱戏、摆酒的热闹场景,亲友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她们一直忙碌了七八天,才把这些事情处理完。很快,元宵节就快到了,宁国府和荣国府都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的景象。

正月十一日,贾赦宴请贾母等人,第二天,贾珍又设宴邀请,贾母都去了,只是随意地待了半天。王夫人和凤姐儿这些天也不断被人请去吃年酒,次数多得都数不清了。 到了正月十五晚上,贾母在大花厅上吩咐摆上几桌酒席,还请了一班小戏班子,厅里挂满了各种精美的彩灯。贾母带领着荣宁二府的各子侄、孙男、孙媳等,举办家宴。贾敬向来不喝酒,这次也没有去请他。在正月十七日,祖祀仪式结束后,他便出城去修养了。就算这几天他在家,也是独自待在净室里,安静地默处,对外界的事情一概不闻不问,这里暂且不提。

贾赦简单地领受了贾母的赏赐后,便告辞离开了。贾母知道他在这里大家都会觉得不太方便,所以也就随他去了。贾赦回到家中,与一众门客一起赏灯、吃酒,那里自然是笙歌不断,满眼都是华丽的景象,他在那边尽情享乐,与这边的氛围又有所不同。 在贾母所在的花厅上,一共摆了十来桌酒席。每一桌旁边都放着一个小几案,几案上摆放着炉瓶三事,正焚着皇上御赐的百合宫香,香气四溢。几案上还有一些小巧精致的盆景,大约八寸长、四五寸宽、二三寸高,盆景里点着山石,布满了青苔,还种着新鲜的花卉,显得生机勃勃。此外,还有小洋漆茶盘,里面放着旧窑烧制的茶杯,以及十锦小茶吊,里面泡着上等的名茶。桌子上还装饰着一色的紫檀透雕璎珞,这些璎珞嵌着大红纱,上面透绣着花卉图案,还绣着草字诗词,精美绝伦。 原来,绣这些璎珞的是一位姑苏女子,名叫慧娘。

她出身于书香宦门之家,原本精通书画,刺绣只是她偶尔为之的消遣,并非用来售卖的商品。这些屏风上所绣的花卉,都是仿照唐、宋、元、明各名家的折枝花卉,其格式和配色都十分高雅,与那些一味追求浓艳的普通绣品截然不同。每一枝花的旁边,都绣着古人题咏此花的诗句,有的是诗,有的是词,有的是歌赋,形式各异,且都是用黑绒绣出的草字,字迹的勾踢、转折、轻重、连断,都与毛笔书写的草书毫无差别,也不像市面上那些绣品的字迹那样呆板生硬,令人厌恶。慧娘并不依靠刺绣技艺来获利,所以虽然天下人都知道她的绣品精美,但真正能得到的人却很少,许多世宦富贵之家都没有她的绣品。如今,人们把她的绣品称为“慧绣”。

然而,竟有一些贪图利益的人,模仿她的针迹,以此欺骗世人来获利。可惜慧娘命薄,十八岁就去世了,如今再也无法得到她的新绣品。凡是拥有慧绣的人家,即使只有一两件,也都当作珍宝一样珍藏起来,舍不得使用。有一些翰林文人们,因为非常珍惜“慧绣”的精美,认为“绣”这个字无法完全体现其精妙之处,用“绣”字来形容这些字迹,反而显得唐突了,于是大家商议后,便把“绣”字隐去,换成了“纹”字,所以现在人们都称其为“慧纹”。

如果有一件真正的“慧纹”物品,那价值是不可估量的。贾府如此荣华富贵,也仅仅只有两三件慧纹之物。去年,已经把其中两件进贡给了皇上,如今只剩下这一副璎珞,一共有十六扇。贾母爱这副璎珞如珍宝一般,在请客时,都不会把它当作普通的陈设拿出来,只留在自己这里,每当心情高兴摆酒的时候,才拿出来赏玩。

此外,还有各种旧窑烧制的小瓶,里面都点缀着“岁寒三友”“玉堂富贵”等新鲜花草,为整个花厅增添了不少雅致的气息。

花厅之上,两席分别安排给了李婶和薛姨妈就座。在东边,为贾母设置了一张透雕夔龙护屏的矮足短榻,榻上靠背、引枕以及皮褥一应俱全,显得十分舒适。榻的一侧,摆放着一个极为轻巧的洋漆描金小几案,几案上整齐地放着茶吊、茶碗、漱盂、洋巾之类的物品,此外还有一个眼镜匣子。

贾母慵懒地歪靠在榻上,时而与众人谈笑风生,时而拿起眼镜,朝着戏台上仔细张望。她面带微笑,对薛姨妈和李婶说道:“我年纪大了,骨头老是疼,就容我放纵一回,歪着身子陪你们啦。”说完,又吩咐琥珀坐在榻上,让她拿着美人拳给自己捶腿,好缓解一下酸痛。 在榻下并没有摆放席面,只有一张高高的几案,上面陈设着璎珞、花瓶、香炉等精致的物件,增添了几分雅致的氛围。另外还设有一张精致的小高桌,上面摆放着酒杯、汤匙和筷子。贾母将自己这一席安排在榻旁,让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四人在旁边就坐。

每当有一道菜肴或一份水果端上来,都会先捧到贾母面前让她过目。若是贾母喜欢,便会留在小桌上尝一尝,之后再撤下放在宝琴他们四人的席面上,权当这四人是陪着贾母一同用餐。在贾母这一席的下方,依次是邢夫人和王夫人的座位,再往下则是尤氏、李纨、凤姐以及贾蓉的妻子。在西边那一排座位上,坐着宝钗、李纹、李绮、岫烟以及迎春等姊妹。两边的大梁上,悬挂着一对联三聚五的玻璃芙蓉彩穗灯,灯光透过精美的玻璃,洒下柔和的光芒。每一席的前面都竖着一柄漆干倒垂荷叶,荷叶上装有烛信,插着色彩鲜艳的蜡烛。这荷叶是錾珐琅材质的,烛信可以灵活转动。

此刻,大家都将荷叶扭转朝外,这样一来,灯光就被全部逼向外面,照向戏台,使得看戏时看得格外清晰。所有的窗格和门户都被摘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挂满了各种彩穗宫灯,整个花厅显得更加明亮而喜庆。廊檐内外以及两边的游廊罩棚,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有羊角灯、玻璃灯、戳纱灯、料丝灯等等,这些灯有的是绣制的,有的是绘制的,有的是堆叠而成的,有的是镂空的,有的是绢制的,有的是纸制的,五彩斑斓,美不胜收。 在廊上安排的几席座位,是给贾珍、贾琏、贾环、贾琮、贾蓉、贾芹、贾芸、贾菱、贾菖等人坐的。

贾母之前派人去邀请族中男女前来参加家宴,然而,族里的情况各异。有些人年事已高,懒得凑这份热闹;有些人家里离不开人,不方便前来;有些人被疾病缠身,想来却无法成行;还有些人嫉妒贾府的富有,又自愧贫穷,所以不愿意来;甚至有些人因为厌恶畏惧凤姐的为人,而赌气不来;更有一些人羞怯腼腆,不习惯见人,不敢前来。因此,虽然族里人丁众多,但女客中只有贾菌的母亲娄氏带着贾菌来了,男子中也只有贾芹、贾芸、贾菖、贾菱这四个在凤姐手下办事的人到了。虽说人没有到齐,但在这家庭小宴中,人数也不算少,倒也显得热热闹闹的。

这时,林之孝的妻子带着六个媳妇,抬着三张炕桌走了进来。每张炕桌上都搭着一条红色的毡子,毡子上放着挑选干净、大小一致且新出炉的铜钱,这些铜钱用大红彩绳串在一起。每两个人抬着一张炕桌,一共三张。林之孝家的指挥着,将其中两张炕桌摆到薛姨妈和李婶的席子下面,把另一张送到贾母的榻前。贾母看了看,说道:“就放在屋子中间吧。”这些媳妇们向来熟知府里的规矩,她们放下桌子后,一起将串钱的彩绳抽去,把铜钱散堆在桌上。 此时,戏台上正在演唱《西楼·楼会》这出戏,剧情接近尾声。

戏中,于叔夜因为赌气离开了,接着文豹便插科打诨地说道:“你赌气走了,可巧今天是正月十五,荣国府里老祖宗正摆着家宴呢,我得骑着这马,赶紧进去讨些果子吃才是正事儿。”这番话一出,逗得贾母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薛姨妈等人纷纷说道:“这孩子可真机灵,怪可怜见的。”凤姐在一旁介绍道:“这孩子才九岁呢。”贾母笑着称赞道:“这孩子嘴真巧,说得有意思。”随即说了一个“赏”字。

早就有三个媳妇在一旁准备好了小簸箩,她们听到“赏”字,立刻走上前去,从桌上的散钱堆里,每人撮了一簸箩铜钱,然后走到戏台前,大声说道:“老祖宗、姨太太、亲家太太赏文豹买果子吃的!”说着,便将簸箩里的铜钱朝着戏台上一撒,只听见豁啷啷一阵声响,铜钱在戏台上四处散开。 贾珍和贾琏早就吩咐小厮们抬来了一个大簸箩的钱,悄悄地预备在一旁。听到贾母一声令下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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