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7§ 接下来该怎么办
《董汉春秋》:……先主曾言:古耒耜者,圣人作也,天下国家,此其本也;古者,耜一金,两人并发。今之耜岐,三人两牛,耦犁也,与古异矣。然今犁,费牛费人,惜哉。故先主,改其犁,省其力,增其益;时族长畯,为彰其迹,拜其为,族中匠头,参与百工;……
五天,很快的。
董先从被撞死到重生,不包括前后,只有五天。
如今,相里器改犁,到试犁,同样用了五天。
当相里器率领手下弟子扛着曲辕犁来到指定的田间时,不知有多自豪。
对的,他三天前就做好了,董先看了以后,跟前世记忆对照了一下,没啥区别。
然后按计划,安排实践。
于是相里器带着自己的弟子们,拿自家的地试耕了两天。
家中两头牛,轮流用,一天能耕五亩。
还好说的是五天交货。
唉,当时怎么不说七天呢。
再来两天,家里那二十亩田就全都耕完了。
今天扛出来前,还特意维护了一下,把上面的用过的痕迹擦掉。
董氏农庄,指定试犁的地方,离滱水不远,而且场地也比较大。
四周早有董氏农庄的人维持秩序,接待迎宾。
滱水哗哗向前,众人喧哗在场。
灵丘董氏,近二百户族人,几乎家家都有代表在此,与班固这句“一家有吉,百家聚之”相契合。
这样的成果归功于族长董畯。
他在承诺让董先改犁的第二天,就让人通知灵丘各处的族人了。
有的是从常山关北的嘉牙亭赶来,一去二回就要六天,农耕时的六天,妥妥的天天黄金呀。
另外,董畯还亲手书信,邀请了灵丘五氏的代表。
如今五氏家主,辈份都比董畯低,跟董凯一辈,所以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他们纷纷表示愿意出席。
刘氏由家主刘恢出席。
灵丘刘氏祖先为前汉代王刘恒家奴,被赐姓驻守灵丘白马刨泉救主的祥瑞。
赵氏家主赵重则是安排嫡子赵谨出席。
美其名曰,让后辈人好好见识。
这赵谨今年才十三岁,倒是经常带着董富玩。
看来是为董富撑场面的。
李氏家主李俭则安排李医匠代表出席。
当然,这是李医匠搭着脸皮,硬说自己救下董先,想来看看情况,这才得来这个机会。
燕氏由家主燕敏亲自出席。
董先的亲祖母便是燕氏嫡次女,更是燕敏的姑姑。
大家都说,当年燕氏老家主是不是赌输了,才会把嫡次女与人作妾。
但董先祖母却一句不满也没有。
就如同当年看中相里器,便想为家族拉拢人才。
隔没多久便将随身侍女嫁给相里器一样。
始终果决而又识大体。
除了灵丘当地人外,董畯还邀请了几位外乡人。
他们是当时帮助董先骑马入城找医匠的赵峰和祈干,以及折树枝固定的束显。
凭当天的仗义相助,又有赵峰为保,祈干和束显也顺利租下董氏农庄靠近诏阁城门的院子,来作为行商的中转之地。
这是他们今年第二次携带货物来到灵丘。
前天才到,今天正好被董老爷子邀来做见证。
董畯邀请他们也有自己的打算:
一来是为了感谢他们当时的帮助;
二来也让他们看看被救下的董先已经无碍;
最重要的是三,他们能来参加试犁,也能在董氏族人面前显示族长董畯的人脉。
简单来说,就是倍有面子!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董畯小小的目标:
往大了说,是为了灵丘董氏的声誉。
往小了说,便是为了自己那信守承诺的人设。
不成,自己对一个龆齿小儿都重信守诺,更何况你们成年人呢?
成了,自己对一个龆齿小儿都重信守诺,更何况你们成年人呢?
对吧,没毛病。
最关键是,成了,那省牛省人的功劳就是自己的了,是自己组织,发动,乃至推广。
现在二牛三人的方式,人和牛是关键。
很多族人没条件用牛耕,只能用二人前拉后推的耦耕,一天能拉完一亩已经算不错了。
如果一牛一人成了,那董氏农庄农耕水平就能领先其它家族,在有限的时间取得更好的农耕效率。
董先在父亲的陪伴下,拄着拐杖,任由董玉珠扶着走,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枝和益被母亲留在农庄,帮忙准备招待众人的伙食。
虽说东汉时女性的地位远比朱子时期宽松许多,但《礼记·内则》里的规范却也不少。
像什么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行路时,男子由右,女子由左等等。
因此这种场合,如无必要,有身份的家族,是不会让女子参加的,他们只能在后宅做些保障工作。
董富和董利兴高采烈,心想,这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这竖子的脸还不得丢尽呀!
董凯站在董畯身旁,还是一如既往的农家打扮。
他在想,这半天工夫,少耕多少地呀?!
这么多家,每家少耕一亩就近二百亩地。
真想不通父亲董畯的决定。
指定的试犁地点,放眼望去,近二百户族人站在田周土埂上,前面空出四步宽,二百四十步长的田地,大约三亩多。
站在田埂上的族人,踮足伸首,唯恐错过这族中的盛会。
非族人则跽坐在帷幕内的草席上,旁边几案上董氏农庄的奴婢一旁执壶侍水,自然会有人通报试犁情况。
这么热闹的场面,只在过年,祭祖,扫墓还有府君日时才有。
董畯见人来得差不多了,站上早已准备好的牛车,一改和蔼可亲的形象,换上族长的威严。
只见他两手抬起,缓慢下压,示意噤声。
众人看了,嘘声顿起:
“安静,安静,族长要讲话了”
没一会,现场已经安静。
“诸位家主,本族长邀请诸位前来,是因为本宗庶孙董先,与畯有个约定,原本龆齿小儿的话,不当回事也便罢了,但,畯当时承诺了,所以才让大家前来做个见证。”
“是什么约定呢?”
“董先,是不是被撞死的那个吗?小一辈当中,除了他以外,其它的都是族长二位嫡子所生。”
“听说没死,又活过来了,原本都要除名了。”
董畯见议论又起,又抬起权威的两手,再次示意噤声:
“此次约定,便是庶孙董先,夸下海口,说可以制作出比先祖董安国农书中更厉害的农具。”
“今天正是验收之日,我将亲自挽犁,众人作个见证。”
“验收后,若庶孙赢了约定,我将让他参与农庄匠事。”
“最后,试犁后,下妻在农庄内准备有便饭,用后再回。”
董畯说完下了牛车,牵了牛,来到空地,靠近人群的一端。
而相里器知趣地指挥弟子,昂首挺胸,为董畯牵牛抬犁,准备试犁。
开始了。
董先一点也不关心,好像这事跟自己没关系一样。
董玉珠扶董先的手,有些紧张,手心冒了小汗。
这么热闹的场面,她也不多见。
董富和董利,还陶醉在人群的热闹中,想像自己将来会像爷爷那样,在众人面前说话。
甚至,这两兄弟,还学董畯,抬起手往下压,示意噤声。
尤其是知道了赵谨到来,心想一会要让董先连皮带肉掉下一块。
牛动了,犁动了,董畯也动了。
作为以农兴家的族长,这一切都是他熟悉的。
但今天他熟悉地,熟悉牛,却有些不熟悉犁。
或者说,这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张犁。
而是一张全新的犁。
轻了,轻了,比原来的犁轻了。
这是董畯上手后的第一个感觉。
没了肩轭,犁辕也短了,这是董畯的第二个发现。
慌了,怎么用?
相里器见状,心中暗笑,当初自己也是这样的。
于是他主动上前在旁指导董畯,这里就数他用新犁的经验最丰富。
“家主,这个是犁梢,主要要把握好它,可以上下左右操作,来控制耕地的深浅和耕垡的宽窄。往上可以深耕,反之相反。”
董畯试了试。
边上的人发出了赞叹:
“瞧,一头牛还能犁得这么深!咦,也能犁得浅!”
“你还别说,能犁窄,也能犁宽!”
“以前要调整,还要停下来,这犁就不用了,这样速度就会快一些了!”
“看,土能往两边翻,草根都翻出来了!”
“到头了,看看如何转过来。”
“家主,摆动犁身,便可回转。”
“不会吧,不用停下来。这也可以?”
董玉珠看得眼睛发直,扶着董先的手微微发抖。
董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让她不要紧张。
董玉珠看着他,言不由衷地狡辩:
“我不是担心你输,我是担心拿不到我的木觚!”
“安啦,一会第一件事就是给你拿木觚。”
“你如何确定能赢?”
“从王父答应的那一刻,就注定我赢了。”
这笔装的,好吧,我认输。
董富和董利,那表情别提多精彩。
一开始看到董畯不熟悉犁时,两人嘴角都快裂到耳根了。
然后看到相里器悄声说完,董畯露出了微笑,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十年厌胜钱十万钱,二人就是二十万钱。
相当于两人加冠前,所有过年的压胜钱都没了。
还有那说是亲妹胜是非亲妹的妹妹。
趁火打劫,虽说一个木觚,我也不在乎。
但输给那竖子,总有些不甘心。
偏偏他还总不想认输,害得我好辛苦。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董畯扶犁,越扶越上手。
等第二次站在始发点时,他已经不需要相里器指导了。
站在边上的董建,陷入了沉思。
站在边上的董凯,也陷入了沉思。
一个在想,阿虎怎么啦,如何能有这奇思妙想?
另一个则是在想,阿虎怎么啦,如何能有这奇思妙想!
日上三竿,已耕完两亩多。
现场沸腾了,二牛三人,一天也才四亩,而一牛一人一上午就能两亩多,一天就能耕五亩。
省下来的牛和人怎么办?
吃肉打屁吗?
不!
省下的牛可以租,省下的人可以做其它的事。
甚至还可以同时耕其它的地。
这样,同样的二牛三人,一天就可以耕十亩地了。
什么叫效率,这就叫效率!
族人们兴高采烈,果然是好族长,好东西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而且还搞了这么大的场面,肯定是不想藏,也藏不了的。
赵峰,祈干和束显,他们也有想法。
这太它马的震憾了!
灵丘是山地,地里沙石多,地不好耕。
但是如果是放到冀州去,放到天下九州大汉十三刺史部去,推广这犁,那要节约多少牛力人力呀。
商机,妥妥的商机!
这个可以有,必须有,一定要有。
董畯也有些累了。
召唤相里器收犁。
并低声嘱咐:
“切记保密,勿让人知晓!切记切记!”
他也没想到,这庶孙瞎搞一通,竟然成了。
早知就不邀请那么多外人了。
这玩意儿留着自己用不香吗?
随后董畯又高声交待:
“相里大匠,待会送犁回去,这一路就不用肩扛了,放牛车上吧,太阳大,拿些干草盖着!”
说完还使了使眼色。
相里器知道,这么务实的人,与自己理论相近。
没有付出,怎么能学会珍惜呢?
况且这是一件“牛犁相联”的神器呀!
小郎君把这个传给自己,摆明了是看在燕氏祖母的情份上,下次年节,必须上门致谢。
董畯稍做休息,在儿子们的服侍下,喝了口水,擦了把汗。
然后再次站在牛车上,再次示意噤声
“诸位家主,都看到了吧,这是我们灵丘董氏再次兴旺的标志,天降神犁,天赐神童。”
“我宣布,此次试犁,我,灵丘董氏,庶孙董先,胜!”
“胜了,啥,胜了!”
董富和董利差点瘫坐田里。
“阿虎,你赢了!不仅赢了两位兄长,还赢了王父,你真是太厉害了!记得帮我要木觚!”
董玉珠兴高采烈,赶紧催促董先兑现承诺。
而董先呢,示意还没结束呢。
让子弹再飞一会。
随后他悄悄开启冰鉴之眼,奇了怪了,这么大的事,竟然还掉粉。
原本以为亲人一定是红色的,可如今看来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父母是红的,董玉珠离自己近也是红的,爷爷也是红的,伯伯只是紫的。
而那两个倒霉蛋竟然从紫色掉为绿色了。
看来这二十万钱对他们的打击太大了。
董畯稍微平复心情,继续宣布:
“从今天起,庶孙董先,就任左匠头,可参与灵丘董氏百工事宜,各处农庄,庄内奴婢,佃农门客,族中匠户,涉及工匠之事,需听其差遣,如族长令。”
董畯说到这,顿了顿,听到在场众人掌声如雷。
董先听到爷爷如约让自己当了匠头,虽说加了左字,但好歹是当众宣布的,改不了了,不禁裂开嘴角。
他偷偷兴奋:我如今也当上小头了!不容易呀,这都过了一个月了,才混到农庄匠头。
可是董畯又继续说道:
“另遣族中管事董固,董敬安,兼右匠头,辅佐董先,进行教导族中百工之事。”
董先一脸黑线。
不带这么玩的,这算什么回事?
就一个小小匠头,还分个左右?
隐在人群中,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青年默默地抱拳行礼。
他就是董畯口中的管事,董固,字敬安,弱冠之年,嘴角上方刚长出淡淡的绒毛。
他明白,自己这个管事,是为了配上那个匠头而封的。
自己生为董氏户下奴产子,从出生那天就注定是董家人了。
跟随父亲董忠为家主奔走至今,从小便被教育要忠于家主,忠于职责。
而父亲也正因此得以被赐姓,并取字巨和,免去奴婢身份,还编户入市籍,继续为家主做事。
如今,轮到自己了。
从今天起,他便被族长分配给了董先。
是福是祸,是悲是喜,就要看董先能走多远。
还有自己能尽多少心力,希望大力能出奇迹。
随后董固带领众人山呼:
族长重信守诺,族中神犁,天赐神童,万胜,万胜,万胜!
毕竟站了一上午,也累了。
早点喊完,大家可以早点吃饭休息。
再说了,这犁确是好东西,可以一时也造不了这许多呀!
一切只能从长计议。
所以会议开完了,赶紧吃饭去,吃完饭回家,早点回去,近一点的,还可以利用下午干点活计。
董畯宣布完,接受完欢呼,便在一众家主的陪伴下,返回农庄。
董先见会议开完了,便让董玉珠把董富找来。
既然老爷子说话算话,那我两世为人,更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不管你掉到啥色,我也不管。
董富假装镇定,一脸不屑,不就是个木觚嘛,再削就有了。
董玉珠要的其实不只是木觚,还有上面董富练习时写的字,她也有些好奇,想自己试试。
满足了董玉珠这个小小愿望,董先内心也是很高兴的。
因为他又收获了董玉珠给他的肯定。
尤其是看向自己的目光,在同情和怜悯中,又多了丝赞赏。
“玉珠姊姊,我还折着,不方便,能不能帮我召集族中匠户,我有话想跟他们说!”
虽然董先认为自己才是哥哥,董玉珠是妹妹。
但董先不想让她不高兴,哄也得哄着,自己只是吃点嘴巴亏而已。
“诺!”
董玉珠十分干脆,用她破风的,但是像银铃的声音,大声呼叫:
“左匠头董先,让族中匠户留下。”
董先听了,又是一阵,寒风吹过,只留下凌乱的心情。
众人逐渐散去,只有族中匠户留了下来,本来这事与他们的关系最大。
改犁成功,那么接下来就是要打造足够多的犁给灵丘董氏的各家使用,他们的任务将会是最重的。
当然了,不会是免费的。
世上哪有免费的饭!
相里器带着他的弟子们也留下了,他也是属于族中的匠户。
董固看见董先召集匠户,于是也留下来看看情况,同时内心也开始为董先打分,看看能辅佐到什么程度。
董先对族中匠户,并不熟悉,一是董建婚后分家独立,二是年纪太小,六岁就到矿上生活。
看着聚拢而来的匠户,以及其弟子,董先有些头疼。
这几十号人,有老有小,叫啥名?有啥特长?是啥性格?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