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云散,随着丧仪的进行,沉重的棺椁落下,安承权等人跪在地上,伴着哭喊声,看着泥土掩盖逝者的一切,埋葬了过往人生,也阻断了阴阳两界。
“祖父,走好。”
安承权深深拜下。
安明訾腿脚不便,坐在轮椅上看着那一捧捧黄土落下,眼中思绪莫名,说伤心,他也谈不上多伤心,因为父亲曾经偏袒的做法,已经耗尽了他们之间的骨肉亲情。
但说痛快吧,他也没有多痛快,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
仇也好,怨也罢,都随着那漆黑的棺椁一起埋进了土中。
两个时辰后,新坟筑好,一切事毕。
灵幡插满了半个山头,白花花的一片哀色。
焚纸祭香后,众人下山返回,王府中,当着潞州四城所有官员的面,齐染宣读敕封圣旨,依照燕王遗命,封安承权为新任嗣王,启安帝赐号“宁”,为嗣宁王。
安承权跪地领旨,众人参拜高呼:“圣上万岁,嗣宁王千岁。”
申时,丰兰院中,安承权按照约定,用六成兵权和一纸进贡文书交换了宁绝手里的十年密诏。
交易过后,两人坐在院中,安承权说:“我还欠你一个要求,你想好了要什么吗?”
此前有关于安明訾的赌约,宁绝赢了,还有个要求没提。
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起这事。
宁绝饮着茶,浅浅道:“倒没什么想要的,只是希望王爷帮忙做一件事。”
“什么事?”
“大昇国法森严,向来严禁私下贩卖人口、挖坟掘墓、违法求利之事,那所谓乌市,实不该存于律法之外。”
宁绝抬眸,正色道:“王爷,下官请求铲除此道,能否可行?”
乌市不该存在,它破坏了该有的秩序,长此以往,绝对会成为家国毒瘤。
安承权不是不知道这点,只是以前碍于几位叔父和五大家族的势力,他无可奈何,而现在,几位叔父落败,五大家族消亡,他也有了决断的能力。
“好,我答应你,会彻底铲除乌市。”他道:“往后也不会再有类似的事发生。”
“那就有劳王爷了。”
宁绝颔首笑道:“下官会如实上禀陛下的。”
安承权目光直直看着他,他本以为,宁绝会借机提出什么让他为难、或是与利益有关的要求,他都做好了周旋讲价的准备,却不料最后只是这件事。
“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处理他们。”
他勾唇,指尖轻点桌面:“除了这件事,你就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了吗?”
宁绝摇了摇头,该做的都做了,想要的也都拿到了,他想不到什么其他的要求。
“我派了人去追查三叔的下落,我与他有着不世之仇,如果找到他,我会毫不留情的下杀手!”他目光深邃,言语试探:“如果你想保他,现在可以提出来。”
“王爷为何会觉得我想保他?”
宁绝笑得恣意,全然不见半分担忧:“王爷的家事,自己做主便好,陛下吩咐的事下官已经完成,至于今后如何,那不是我该插手的。”
他与安明玧已经两清,旁人的安危生死,都已与他无关,他也不会在意。
不知他话中真假,但他脸色如常,实在看不出什么变化。
安承权垂眸低笑:“既如此,我就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他担心的,无非是怕宁绝从中作梗,此番说清楚讲明白,也免了日后针锋相对。
宁绝明白他的心思,也任由他试探猜忌,有些时候,给人留点悬念,就当是警示了,省得对方忘了分寸。
一盏茶尽,安承权忽而想起一事,他说:“刚才暗牢侍卫来报,安常嘉提出想见你一面,你想去吗?”
安常嘉,安明枥的小儿子,那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
宁绝手上一顿,眼神微颤,心中大约能猜到他想见自己的原因,被欺骗的真心,若不得到一阵发泄,只怕终生都无法释怀。
“恕下官僭越,敢问王爷,想如何处置他们?”
“你觉得呢?”
安承权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照理说,血债血偿,二叔害死了我父亲,我也该杀了他亲自报仇,可他最终并没有死于我手,我报仇无望,还得反过去给仇人收尸安葬……”
他目光晦涩,语气不明:“正所谓父债子偿,若没抓住人就罢了,可偏偏你把他们送到了我手里,宁绝,你说,我该怎么处置呢?”
他心中明明早有答案,却硬要将难题抛给宁绝。
“无论王爷怎么做,都无可厚非。”
宁绝面色平静,并没有太大波澜:“下官没有资格劝王爷放下杀父之仇,也不会开那个口,王爷深明大义,我相信,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潞城的百姓及官员,都会尊重你的。”
以他公私分明的性子,宁绝知道他不会误判冤假错案,所以他把人送过来,却并不打算插手其中,一切任由安承权自己做主。
“深明大义……”安承权喃喃道:“我倒希望自己能自私一些……或许四叔说得对,我就是懦弱……”
“……”
看来安明訾叛变带给他的教训,让他心中生出不少感触。
两人无言坐了片刻,直到院外有下人来禀,几名官员求见,安承权才起身离开。
安崇邺随闻卿竹去了军营,久等二人不见回府,宁绝闲来没事,便带着天乾往暗牢走去。
行过森严的后院,穿过四扇斑驳庄重的大门,看门的守卫带着他们走进了昏暗的地下牢房。
王府暗牢,本是用来囚禁在府里犯了错、又不想让府衙来处置的犯人,而现在,这里住满了曾经的王府主子,一众的血脉至亲。
安常嘉兄弟俩、安明訾父子、吕伯温和丁一善全在这里,至于其他五大家族及跟随安明玧、安明枥的下属和将领,则被关在了潞城府衙牢房中。
几人走下石阶,哒哒哒的脚步声在封闭的地牢里十分突兀,周围弥漫着潮湿和淡淡的血腥味,在明黄的烛火映照下,可见四面墙壁上摇晃不定的黑影,孤寂而落寞,透着股股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