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静王府书房。
远处前堂传来的婉转戏腔带着几分欲语还休的意味。
书房门大开着,明亮刺眼的光线照射进屋中,让里面的一切无所遁形。
老静王一脸不忿的被押坐在四方椅上,时不时扫两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
抬眼看着面前负手而立背对着他的男子,两方相互僵持着。
直到魏岭递来一盏温热的茶,老静王看了眼,猛的抬手打翻,出声同面前之人说道。
“肖紊,你目无王法!你可知私下审问皇亲,等同冒犯陛下!”
老静王说完,重重的拍了两下扶椅,怒目而视。
他就知道今日这厮突然上门贺喜不安好心。
肖从章慢慢转过身,略高的身量将门外折射进的光影尽数遮挡,将老静王掩盖在一片阴影下。
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有此反应,肖从章很轻的扯出一抹冷笑,弯身逼近,抬手缓缓的将林修架在老静王脖子上的刀拿起。
老静王以为肖从章被他的话吓住了,刀尖刚离开,便想猛的站起身,却被肖从章预料到一般,抬手按上他的肩,稍稍用力便将他压制在原地。
老静王见挣扎不开,抬头想要再骂,却对上了肖从章垂下来的那双黑沉如深水,森冷无比的眼眸。
老静王顿了顿,后心宛如被蛇信子爬上了一般,生出几分冷汗。
肖从章观察入微的一一看完老静王面上变化的神色,心中的猜测怀疑已有分晓。
他沉下声调,不紧不慢的说道
“肖某不日前在关外扣下了一队商队,涉嫌私贩铁矿,经盘查,这拿的路引,盖的是静王府的印……”
“王爷没什么要解释一下的吗?”
老静王虽没什么才干,但活了这么些年也并非只是糊涂无用,这会依旧满不在乎的摇头否认。
“什么商队,什么铁矿,本王这些年在上京向来与世无争,肖将军同陛下应当知晓才是,如今随意拿些伪造的罪证来,便要诬陷我静王府吗!”
老静王反驳的义正言辞,好似他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肖从章的目光紧盯着他的神色,一副要将人生吃的模样,不放过老静王面上一丝神色。
见肖从章半天不回答,静王皱起眉,心中隐约思索莫不是方才那句话人眼前这厮起了疑心时,肖从章却放开了他。
只见肖从章抬手接过魏岭递过来的证物,一一摊开摆在老静王面前。
余光瞥见老静王在看到这些东西的一瞬骤然缩紧的眸光,肖从章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盘查过这两年魏氏商队的贩卖单子,单子上写的都是些玉石珠宝,这支魏氏商队来历不明,却能得到静王您的私印路引,想来是通过他人的引荐……”
“你说肖某诬陷,那请问这些往来的书信,为何出现在您的书房中?”
老静王勉强镇定住心神,随意的扫了两眼便一把拂开。
“本王可不知晓这东西为何出现在此,这印章许是他人伪造特意来陷害本王的……”
“陷害?”肖从章语气很淡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像是带了几分嘲笑一般。
“若静王觉得有人陷害你,不妨,肖某带您亲自审一审?”
“王爷可知肖某手底下审过多少探子兵卒?又有多少人,能从肖某的手中活着离开?”
老静王听到这句话,感到威胁似的抬眼瞪着肖从章。
“姓肖的,你难道还想对本王用刑?我看你简直是疯了!本王是陛下的皇叔!你还没资格动我!”
肖从章并不想理会老静王的激愤,他侧眸扫了眼外边的天色,皱眉间面上闪过几分不耐。
他淡然的从怀中拿出先前景昭嵩给的令牌放到一旁的茶桌上,抬手便将老静王重新按回椅子上。
老静王在看到那个刻着景昭嵩私印的令牌时便有些慌了神,这会被摁倒,坐在椅子上显得格外苍老狼狈。
肖从章已然不打算给他狡辩的机会了,目光泛冷的望着他,冷然带着隐隐杀意。
“那又如何。”
肖从章话音落下,手腕一转卡住了他的颈骨,看着老静王瞬间露出痛苦的神色,面上勾出一抹冷笑。
“那个姓魏的商人已经交代了过了,你们都很清楚运往关外的是铁矿而非玉石珠宝,整件事情如何,王爷不该一清二楚吗?”
“不过肖某猜,告诉你们这个赚钱方法的人只同你们说着铁矿是公矿每年多产的,放着也无用,官府不会仔细查,
只要每年交过足数的精铁,余下多产的矿石便可转出由你们分赃倒卖……利润想来颇丰吧?”
老静王毕竟一把年纪了,这会被压制了,早没了力气,只能涨红着脸听完。
肖从章望着他,眼眸中露出更加浓重的厌恶讥讽。
“那人应当没有同王爷说过,这么做的后果?”
望着静王因为惊恐而睁大的浑浊双眼,肖从章很冷的嗤了一声。
“各州府每年所产精铁稀少,这些铁会铸成兵器箭弩,运往各地边关,供护卫疆土的将士们使用,一旦边关动荡,好的兵器不仅能立功,更能保命”
“而你们,因为贪图暴利,将这些铁买到番邦各国,让他们能冶炼更好的武器,训马练兵,不需多久,待他们异心再起,轻易便能踏破边关城池,直达京都!”
肖从章一字一句带着阴戾的语调说话,骤然放开手,让几近晕厥的老静王吃力的呼吸着。
肖从章看着他极力呼吸的模样,待他缓过气来,冷声问道。
“静王,莫怪肖某不提醒你,如今此事未呈到御前,若你能主动交代,还能保下王府数人性命,包括刚及笄的时幼郡主。”
老静王事到如今,哪里还能听不出肖从章的言下之意。
他低着头重重咳了两声,眼底见还在犹豫挣扎。
肖从章看出了他的弱点,没再说什么,只是拿回令牌,带着魏岭他们转身往外走。
老静王见他们就要离开,想起刚才肖从章说的话,思虑再三,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喊道。
“我说!!我说……”静王声音都带来几分虚弱,如同气数将尽一般的疲惫苍老。
肖从章三人脚步一顿,三人相互对视一眼,心中对此事已然胜券在握。
三人离开静王府的时候,宴席已经将近散完了。
天色将沉,夕阳垂暮于山边。
刚行至静王府门前,林修四处张望了番,忽的发出一声惊讶的低呼。
“将军,前边是盛府的车架吧?”
肖从章听到了他的话,抬头朝远处望了眼,没什么反应的点了点头。
待小厮牵来马,三人骑上马,跟在了盛府的马车后面
到了主街上,晚归的百姓行人变多,肖从章他们骑着马落后了许多。
只是前面盛府的马车忽的停了下来,片刻后,便看到一道清瘦的身影独自下了马车。
肖从章静静的望着傅重峦朝马车里的盛夫人笑了笑,随后独自转身往一处巷子走去。
待盛府的马车缓缓离开,傅重峦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魏岭也注意到了方才的动静,侧眸看了眼肖从章,挑了挑眉却未作声。
沉默了片刻,肖从章勒停马,侧头同魏岭沉声交代道
“你们两个先回去,同阿庭将今日静王交代的那些线索和其余参与铁矿案的人查清楚,待我回来再作商议。”
魏岭对肖从章这话并没有感到意外,了然的耸了耸肩同林修对视一眼,策马先行离开。
肖从章则下了马,牵着马往方才傅重峦消失的巷子走去。
夜色渐渐染上天幕,傅重峦走了一会,还是找不到从前那个熟悉的巷子,只能停了下来稍稍歇息。
抬眼看了看四周基本相似的巷子,心中生出几分无力感。
如今的他连个从前卖酒的巷子都找不到,实在有些太失败了。
一时兴起想要买酒不过是傅重峦觉得今日自己不该那么失态,让旁人对自己产生怀疑。
事情过去那么久,竟还能让他觉得气愤,傅重峦啊傅重峦,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傅重峦兀自懊恼了番,抬眼看了看天色,想着应当找不到了,便打算转身往回头。
只是刚转过神,却看见不远处的巷口靠墙立了道高挑挺拔的身影。
旁边还牵着马,不由让傅重峦感到一怔。
皱眉看了一会,直到那道身影朝他靠近,傅重峦才有些惊讶失神的看着来人。
感到心虚的喃喃低语道:“肖将军……你怎么会在这?”
肖从章走到他面前,二人相对而立,巷子昏暗,只有一处窗子发出微弱的烛光,斑驳着照映在二人脸上。
肖从章看了他一会,低声回道。
“查办公务,看到你自己下了马车,便跟过来了。”
说罢,肖从章的视线越过傅重峦乌黑的发顶,朝他身后看了看。
问道:“找什么。”
傅重峦神色一顿,他看着被烛光照的轮廓模糊的肖从章,心中隐约生出了几分疑惑。
他为什么会觉得今日的肖从章,好似很温柔?
傅重峦沉默了会,表现的并不在意的编了个借口。
“从前父亲说这里有一位老翁买的清酒极好,今日一时兴起,便想来找找看,不曾想寻不到。”
肖从章一直保持着静静垂眸看着他的动作。
看到傅重峦虽然笑着说话,但眼睛却是隐隐的失落。
肖从章沉默的听完,点了点头,似乎对他这个借口并没有怀疑。
“我知道在哪里。”
肖从章的回答让傅重峦感到意外。
毕竟记忆中,从前这个酒摊子鲜少有生客,那位老翁同他说过,常来买的只有他一人。
难道是时间过去太久,现在这摊子生意好起来了?
傅重峦这般想想着,但心底还是有些不信任肖从章的,毕竟他也不清楚这人说的同他说的是否是同一个。
肖从章看出了傅重峦眼中对他说的地方不信任,并不意外的笑了声。
就在傅重峦狐疑的朝他看过来时,肖从章忽的抓起傅重峦的手,拉着他往巷子深处走去。
“哎哎!肖将军?”
“带你去。”
傅重峦见肖从章认真的,垂眸看了眼被拉住的手,顾不得挣扎,回头看了眼巷子口的马。
“你的马不管了?”
肖从章脚步未停,只是沉声回了一句。
“它很聪明,不会走丢。”
话语中隐约带了点嘲笑的意味。
傅重峦神色一变,当下不服了。
皱着脸语气带了点急,说道:“肖将军这话什么意思?”
姓肖的很平淡的回了一句:“自己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