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饭菜意外地合梁家大少爷的口味,莫爱刷的饭票他是一点没浪费。
餐盘吃得干干净净,外加酸奶和两片橙。
离下午上班时间还早,莫爱送梁穆去停车场,一路再问了问程景行的情况,得知他最近常加班,住公司通宵次数不少。
莫爱敛默不语好一阵,心是真疼了。
梁穆的车停在了负二楼,莫爱在电梯口看着梁穆上电梯,跟他说拜拜。
“关晓柠那边,你想好了就直接联系她。”
“嗯,谢谢。”
“你是不是最近………哎,算了。”
梁穆踏上电梯轿厢时身形停滞一下,手从裤兜里拿出来,又放进去,轻不可闻地叹了声气,还是继续伸脚进了轿厢。
这举步的犹豫,被莫爱看在眼里,心底深处似有什么灵光被接通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她偏偏就明白了他想说又未说的话,于是也跟着他进了电梯。
梁穆刚要问她上来干嘛,她率先说:“我是没什么资格评价你的恋爱观啦,只是牵扯到了苓苓,我怎么也得给她抱这个不平。”
梁穆沉静下来,面色已由春风拂面,罕见地变成了风霜雨雪。
他这个人平日笑得太多,突然冷下脸,就格外凛然阴沉。
“嗯,你说。”
“苓苓毕竟是这么多年朋友,那天不管是因为什么,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好像认为积极去给这件事定个性,约定以后怎么继续相处,是一种责任。起初说继续当朋友,但发现她不像以前那么搭理你了,又说要试试。这年头,谁睡谁都不一定,她也没让你负责,你赐恩似的来施舍她感情,你真当她稀罕?”
梁穆狠狠掐了掐眉心,中气不足地说了一句:“我说试试,没有敷衍她的意思……是她完全不听我讲,话赶话就说得难听了……”
严苓从南岛回来那天,梁穆去接她,她跟他明说了她心里有疙瘩,想与他保持距离一段时间,调整一下,再试着做回朋友。
梁穆是准备了好一番,要跟她表白的,突然听她这么说,心寒了一半。
他不擅于应对女孩的拒绝,尤其是严苓的,说出口的话竟变成了:“你别费那个事了,既然恢复不了朋友状态,不如我们就试试吧。”
这话在严苓听来,不说油腔滑调,就是有种不得不为之的轻视和敷衍。
她甩脸就回:“谁要跟你试。你睡过的女生,你都要试试的吗?你要试,找她们去,别来烦我。我当是被鬼压了。”
“被、被鬼压?!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你不是吗?今天流量小花,明天世交千金,我意外被临幸,真是谢主隆恩,但不想进你后花园。”
“严苓!你过分了!”
“有你过分吗?趁我喝醉了乱来,你还有理!”
“是你先亲我的,你有良心吗!不试就不试,你爱怎样怎样,再管你我是狗!”
………
两人吵了一路,梁穆开着车,怕不安全,在路边停下车。
严苓想也不想,摔车走人。
梁穆一后备箱的花都没机会打开,两人就不欢而散了。
停车场里传来轮胎摩擦胶地的刺耳声响。
莫爱站在路边听了梁穆的版本,心中感叹他们这信息的鸿沟,简直是悬崖峭壁。
“我说这话你可能觉得我有病,”梁穆踩着停车线说,“我是过得很荒唐,女人我从来不哄第二次,她们也很懂事,发觉我腻了,谈完条件就走。我觉得女人也就这样吧,她们看到的我,是梁家少爷,是梁茗贻的儿子,唯独不是我梁穆这个人。我曾试过在一些场合用假身份,衣服穿戴全换,你知道吗?真没人理我。”
物质的富足好像必然伴随着某种精神上的缺失,梁穆天生对这种缺失更加敏感,也就更渴望补全。
“我和严苓发生关系后,她不理我了好一阵,”梁穆看向莫爱说,“说实话,我竟然觉得很高兴。她在跟我生气,就说明那晚除了性,她心里对我还有别的期望,是对我这个人,而不是我拥有的什么东西。”
莫爱沉下眼眸道:“她父母离婚后,各自成家,她不被任何一方接纳,所以她拼命工作,为自己争一口气,其实更深的原因是想再被爱护和关注,可惜她父母只在吸她血,她不是不知道,但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建立联系。”
“我知道她难,脆弱,又爱虚张声势。”梁穆扯了个很尴尬的笑。
莫爱郑重道:“她重视你是肯定的,你不要草率地承诺她,是朋友,还是恋人,只要是你,她都是要认真对待的,你也要一样,别弄得连朋友都做不成。”
梁穆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拉开carrera的车门,坐进去说:“你刚刚跟程景行说了一样的话,你们自己那点事整明白了吗?你现在吊着他,小心遭报应。”
莫爱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这人傻得她牙痒,心叹无知真好,无知就无烦恼。
———
谷雨过后已是晚春,海城气温回暖迅速,为夏季的炎热打好基础。
莫爱已在网上投放简历,叶沁沁给她调了班,配合她的面试时间。
无一例外,她的应聘都卡在了学历上,面试官在面有难色的同时,也表现出对她海大肄业的极端不理解。
“家里什么大事啊,海大中文不得砸锅卖铁也要读完呀。”
有家出版社的主编语重心长地说了那么一句。
莫爱哭笑不得,她如果说是因为要跟男朋友分手才没读完的,估计更要被人认为是脑子有毛病了。
那天下了雨,莫爱面试完回环球上班,在楼下便利店买了番石榴汁,一边抿一边从钱夹里抽出了关晓柠的名片。
她是很犹豫的。
她这辈子都不想跟梁家有什么牵扯,但梁穆………梁穆毕竟不同吧,他从一开始就是朋友,所以她总想回避他是梁家人的事实。
抱着试试的心态,莫爱给关晓柠打了电话,对方听说是梁穆的同学,一下子明白了,要了她的简历,还安排了面试时间。
面试当天,莫爱根据之前面试失败的经验准备好了应答的话术,还有曾经发表在报刊和文学杂志的作品。
关晓柠所在的杂志社叫瞳安,旗下有两本双月刊杂志,一本时尚刊《檀樱》,一本文学刊《竹青》,外加网络新媒体矩阵,是较早从传统纸媒向新媒体过渡的国营传媒企业。
莫爱去面试那天,看到杂志社前台贴挂很多写在标签上的诗句,编辑部向阳的办公桌台上躺着两只猫,小型图书室和会客厅装饰简练,木质书桌和绿灯罩很有年代感,处处透露着文艺的高格调。
莫爱还没见到什么人,就已经喜欢上了这里。
但当她走到面试等候区的休息室,看到王雨青一身飒飒灰色风衣坐在里面时,心跟跳了楼一样,碎了半块。
“呦,这么巧呀,也面试呢?”王雨青甩着大大的环形耳环向她热情打招呼。
莫爱没什么表情,在最靠边的位置坐下,说:“嗯,好巧。”
“你面试什么岗位?”
“《竹青》的文字编辑。”
“哈哈哈,《竹青》很难进的,全国文学刊物排前三,你大学都没毕业,怎么进?”
王雨青刻意把最后一句尾音拖得老长,让整个休息室里的人都能听见,有几个抬头侧目看过来,更多人只是低着头查看简历。
莫爱咬了咬后槽牙,舒一口气,之前校友会上她与王雨青吵那一架,已经算是结了死结。
后来还有程景行逼她网络道歉的事,这辈子她们只能势同水火。
她不想耗费精力与她争口舌,当下紧要的还是面试。
关晓柠是三位面试官之一,她穿一件纯白羊绒衣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两边分别是《檀樱》的主编陈可薇和《竹青》的主编简诚。
面试是五人一组的群面,莫爱和王雨青一组。
别的不说,王雨青是有别家杂志的工作经验的,还跑过报社的新闻,社交活泛,专业过硬,为人也比较会来事儿。
问她为什么从上家杂志社离职,她说是没有晋升通道,不甘心一辈子只做编辑,就辞职,给自己放了个大假,看到瞳安招人就立即结束休假,赶来面试。
一套话说完,有里有面。
她口条好,气质佳,一双桃花眼明媚似春。
陈可薇明显表达出了想要她来时尚版的意愿。
莫爱心里打鼓,她支教和环球的工作经验与媒体和文学工作毫不相关,还有文凭上的问题,要不是梁穆有牵线,连面试都进不来。
这种群面,与他人的比较太过明显,就更让她自惭形秽。
等她介绍完履历,引得三位面试官小声讨论了一阵,王雨青坐在莫爱身边低头抿笑。
关晓柠是知道莫爱情况的,她气质比较清冷,看向莫爱时却多了份暖意,她先表态:“我看了你发在《月城》上的散文,文字感觉很好,镜湖在你笔下很美,我都想去景园看看。”
莫爱惶恐:“谢、谢谢。”
剩下的问话很公式化了,简单几个常规问题,莫爱观察其他两位主编的面色,觉得自己没戏。
面试结束后,关晓柠特意发来信息,让她静待两周,等结果。
莫爱回信息,表明能有这次面试机会已经非常感谢,如若不能达标入职,她不想强求,叫她为难。
关晓柠的回复很简短:“等我消息。”
出了杂志社,莫爱飞快打车回环球。
陷在的士后座椅中,格外心灰意冷。
自卑像根长错位的骨头,搓磨着她的心肺,一呼一吸都是痛的。
她好想现在听听程景行的声音,甚至不需要是安慰的话,听他几句抱怨都好,她想要他在身边。
这么想着眼泪又快涌出来,她想想下午的会务安排,分散注意力。
这时来了电话,陌生的座机。
她接听。
“您好,是莫爱,莫小姐吗?”
“我是。”
“我这边是时文文学传承协会的,我们下个月的春季展想要展出程时文先生的诗集作品,其中一件展品是初版的《时文选集》,程时文先生亲自收藏的。但我们联系程景行先生,他说书不在他那里,现在这本书的权属人是您,要我们与您联系,借阅展出。请问书是在您那里吗?”
莫爱微微张嘴,浑身腾起一阵来自晚春的热意。
“是的,在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