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程景行正靠着走廊的白色砖墙,眼神散漫地看着霞光绚烂的天空,耳边贴着手机讲电话。
“你动作是不是太大了点,正华的余计华在政商界也有些根基,为孔孟祥这么个小角色,你跟他结梁子,有点犯不上。”曲少言语气轻松,像说家常。
程景行感到霞光刺眼,眯了眯眼道:“小角色不老实,出人命官司,还屡教不改,他余计华会是什么好东西,房子都建不牢,关系能有多牢靠,这点梁子结了也就结了。”
完全没把人放眼里。
曲少言呵呵笑:“好好好,程少爷替天行道,我还能说什么,你这招到底为谁出头呢?你给我透个底,为梁家那小子?还是……真为女人啊?”
程景行敛眸,把话题转回正事说:“余计华上面还有人吗?”
“他上面,没有你需要费心应付的人,”曲少言点到为止,另起一炉说,“跟他有往来的公司,倒是有一个,藏得挺深,资金流转了好几层,不同寻常。”
程景行问:“哪家公司?”
曲少言笑说:“巧了,程董,这家公司现在的法人是你呀。”
程景行思维敏捷地碰到了一个点,豁然开朗。
吴明森在本立盘踞多年,手脚众多,他要动过什么心思,一通上行下效的,出点中饱私囊的事也不稀奇。
只是,现在已经变了天,这种积弊祸端,程景行可不会视而不见。
曲少言问:“毕竟是你姑父,怎么打算?”
程景行冷声道:“敲山震虎。”
曲少言会意,挂了电话,交代下面人不要再往吴明森这条线上查了。
敲山震虎就是给个警告,留了情面给吴明森,让他自己收拾收拾手脚。
他要是不收拾,留着给程景行,那可就不像收拾正华这么简单了。
程景行把电话放回大衣口袋,推开院长室的门,谦逊道歉说:“不好意思张院,让您久等,我们继续。”
张院长整理一下白大褂领口,起身请程景行坐到会客室的沙发上,给他倒茶,笑说:“我们一直想找本立来建新的门诊楼,但预算有限,邀不到您的标。”
程景行道:“张院抬爱了,这次给贵院建楼纯粹我个人的想法。”
张院长惊讶问:“您要以个人名义捐楼?”
程景行点点头。
张院长抿了口茶道:“您这义举,我能问问背后是什么原因吗?”
程景行看看窗外肿瘤医院的后院廊亭,几个穿着病号服的病人正在散步。
“有件事我不便出面,想拜托您。”
开门见山,倒是个敞亮人。
张院长放下茶杯,仔细听完程景行托他关照的病人,他欣然同意,只是觉得这事也不难办,至于捐楼吗?
“这位莫女士是您家中长辈,还是?”张院长问道。
程景行沉声说:“算是家里长辈,从前有些误会,关系不太好,得知她现在生病,还是想多照顾些,劳烦您。”
张院长笑笑,客气道:“哪里哪里,程董这份孝心,世间难得了,我能做的绝不推辞。”
有人敲门,张院长叫:“请进。”随即拎起茶壶给程景行添了口茶。
孟育之一身白大褂,胸前口袋夹着两只水性笔,脚步匆忙地走进来说:“张院,您找我。”
张院长道:“育之啊,给你说个好事,你提议的新门诊楼本立集团要义务承建,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程董。”
程景行起身,伸出右手,大方道:“孟医生,好久不见。”
孟育之愣怔一下,金属细框眼镜闪过一道光,想起面前眼熟的男人是程家那位少爷,年少时有过几面之缘。
他欣然露出礼貌微笑,伸手与他交握说:“真是好久不见了,程董。”
许是今日窗外霞光散得早,夜里雾气侵袭,孟育之看程景行充满笑意的墨色黑眸里,漏出些许森冷的光,比雪夜寒霜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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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周末要忙“春润计划”的启动仪式,莫爱周五提前下班,打包一份莫如梅爱喝的玲珑鸡汤,又买现烤的蛋黄酥去医院看她。
她听护工阿姨说莫如梅最近胃口好多了,每天看电视新闻,不那么烦躁了。
都这个阶段了,环境和心情对莫如梅来说比药物更重要。
生命最后的时光里,生活质量比生命长短更要紧。
所以,这期放疗做完,莫爱打算接莫如梅回家,她最后的这点要求,做女儿的当然得满足。
莫爱坐在病床旁,给莫如梅盛了碗汤,一口一口喂她喝下。
孟育之知道莫爱来了,特意来病房找她。
莫爱将蛋黄酥递给他,说:“记得你爱吃这个。”
孟育之接过纸袋,看到里面抹茶味的酥饼,笑得如冬日暖阳,她一直记得他爱吃抹茶。
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和家属,他一个眼神,把她带去走廊说话。
走廊人多,医护人员脚步匆匆,孟育之带她走到安全出口的门口,那里稍微安静点。
“怎么了?这么神秘。”莫爱疑惑问道。
孟育之道:“空出了一个单间,我们把阿姨搬过去吧。”
莫爱眉眼舒展开,满是欣喜,她一直在尝试为莫如梅申请单间病房,即便有孟育之的帮忙,床位依然一位难求。
“有了吗?什么时候可以搬?”莫爱激动得拉住孟育之的胳膊。
孟育之笑说:“我安排好了,等会就可以搬。你今晚在这陪阿姨吗?我去换个班。”
莫爱笑着说:“好。”猛然发现自己的手正握住他的手臂,动作有些暧昧,立即松开了。
孟育之笑而不语,看着她的目光如温泉流淌,情意绵长,什么也没说,却也什么都已流露。
莫爱感觉得到他的温情,她无法回应他,只觉愧疚,现在又受他照拂,愧疚与感激交杂,这情义她是还不完,也没法还了。
单间病房在同一栋楼的顶层,搬起来比较容易。
莫如梅的东西不算多,莫爱跟护工阿姨两个人,只来回搬了两趟就将所有细软和日用品都搬完了。
最艰巨的任务是转移莫如梅。
莫爱借了张轮椅,推到她病床旁,她看也不看,掀开被子就要自己走,但脚步虚浮,骨瘦如柴的身体已不能承受直立行走的负担,踉跄地跌回病床上,这让她更觉得挫败。
莫爱手中的轮椅像是在嘲笑她说:“我就说你不行吧。”
无力和脆弱在极度要强的个性中,催生出不服输的愤慨,她躺回床上说:“搬什么搬,都没几天活了,我要出院,我不要搬。”
护工阿姨马上连哄带劝地做她的工作,莫爱站在一旁,沉着眸,古井无波,她早已习惯莫如梅不合时宜的胡闹。
她拉过护工阿姨,对莫如梅说:“这边床位已经有人等着进来了,你要是不介意跟别人挤一张床,你就继续在这里躺着。”
莫如梅目光如刃,剜了莫爱一眼,又侧头往外探了探身,的确外面有人拿着盆子和被子等着,一个劲往这边看。
所有病房的人都在看着。他们换病房这事是托人帮忙的,现在搞得人尽皆知,实在不好。
莫如梅深吸一口气,招呼护工阿姨来扶她,终于艰难坐到轮椅中,嘴上不忘给莫爱提个醒:“化疗做完,我要出院。”
莫爱闭闭眼,没做回应,双臂用力,推动轮椅。
单间病房外的标识是VIp区,房间的配置高档,独立卫生间和浴室,病床宽敞,沙发冰箱电视一应俱全,这可不像普通单间病房,莫爱搬东西的时候就很是疑惑,跟孟育之确认好几次房间号,的确是这间没错。
莫如梅躺上床,看看四周,问莫爱:“你加了多少钱?”
莫爱仔细看看刚补交的病房差价,的确是普通单间的钱,便回:“没多少。”
莫如梅觉得不寻常,警觉道:“你没有联系他吧。”
莫爱整理桌台的动作停了下来,听懂了她指的是赵泽。
“你好好休息,别瞎想。”
莫如梅低垂的眼皮搭在眼角,眼镜干涸无光。
她说:“孟医生可以的,不比程景行差,你………”
莫爱马上打断她:“你别跟我提景行。”
谁都可以提他,都可以提醒她曾经有多爱程景行,唯独莫如梅,没有这个资格。
莫如梅双手捏紧床单:“你还是忘不了他。”
莫爱继续整理桌上的碗筷,说:“我也不想忘,你放心我不会和他在一起。你也不要打孟医生的主意,他那么好的人,凭什么拿他跟别人比。”
谈话如交锋,她们母女一向如此。
门外有人敲门,孟育之在门口站定,玩笑说:“是在说我吗?”
莫爱不知他听到多少,有点慌神地岔开话题道:“这房间太好了,我正想去找你问问。”
孟育之走进来,手上提了几罐豆浆,递给莫爱道:“问我什么?”
莫爱接过豆浆,发现是热的,拿给莫如梅一瓶,让她暖手,自己拉着孟育之走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