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27
说不上来的,弥月有种被点名批评的感觉。
虽然,按照她的直觉,谢不琢应该不会把这种事情拿出去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钱孟乐开着车,不时找她说几句话,弥月应得心不在焉,按灭手机,轻轻闭上了眼睛。
车速很快。钱孟乐向来喜欢开快车。
载着她往前飞驶。闭着眼,眼前是一片漆黑的,好像坠入了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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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月从家里离开时,什么东西也没带,回来时拉一只行李箱,站在门廊下。
家里的阿姨看见了,惊叫了一声,匆匆招呼了句她,连忙先拨内线给钱父钱母。
“月月,你到哪里去了,你爸妈都急死了。”钱家不是多显贵的人家,没有“小姐少爷”那套称呼,加上,弥月很小的时候,阿姨就生活在家中,负责照料一家人的饮食起居了。
说话语气上,自然不同于一般佣人。
“我只是出去散散心。”弥月对阿姨向来客气礼貌。
“哎……”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是谁急匆匆地下来了,阿姨抬头看去,叹了口气,“你饿了没有,桂花圆子羹要不要,我去给你做一碗,放不放鸡蛋?”
弥月摇摇头,说吃不下。
阿姨见钱父钱母下来了,很识趣地退场,没有留下来参和主人家的家事。
“妈……”弥月看见钱母,先叫了一声。
她坐在沙发上,刚刚起身,尚未站稳,脸上就挨了重重一下巴掌。钱母气得发抖,披头散发的,盯着她的眼珠子隐隐要冒火,仿佛隔着世仇,“你还知道回来!不声不响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你怎么不干脆死在外边?”
谁都知道这说的是气话。
然而,这当中充满的尖锐、恶意的、狠毒,谁又能说没掺几分真。
弥令慧伸手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真的是来害我们家的啊!”
女嗓尖锐,好像要刺破耳膜。
钱父反倒是被衬得平静了些,虽然,脸色依然难看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暴怒。
“我们刚中标的开发案,闻琛撤资了。”
弥月瞳孔微微放大。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对钱家下手的不是闻琛,而是闻老爷子。闻老爷子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一辈子只有令人吃亏的份,哪里受过这种气。退婚的消息一出,虽然无人敢当面议论,但背地里被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是不难猜到的。
闻老爷子做事毫不拖泥带水,闻琛知道时,已成定局。
“你这么吃惊干什么?你在惹毛他们家的时候,早该料到会有这一天!”弥令慧平时在外人面前端庄优雅,这时却像极了一头母狮子,连日以来,她连门都不敢出,以往太太们社交的场合更是不敢去,家中公司的状况又一天比一天差,看见弥月,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还要说什么,却被钱父挡下。
他又吸了一口烟,态度平静,但不容驳斥地说,“退婚的事,我不会同意。你先睡一觉,明天去闻家道歉。婚前弄出这档子事,如果闻琛还要你,婚后你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再冲动了。”
钱父的话,像是一根定海神针,将原本即将暴走的弥令慧定在了原地。
是啊,打骂弥月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当务之急,还是要把婚事促成。
于是没有再像刚才那样发作,坐在旁边一句话也没说。
客厅里灯火通明,照着一脸权威的父母。
记忆里,这应该是从小到大,钱父钱母态度最严厉的一次。不是因为以前他们多温柔,而是,以前的她,从来没有令他们失望过。
虽然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可弥月还是觉得,有时候,自己看不清这一对父母。
从来没有一个念头像此刻这样清晰——在他们面前,她真的比工具人还要工具人。
这一刻,弥月只想笑。
笑不出来,所以浅浅牵动了一下嘴角。
“要是他不原谅我呢?”
钱父站起来,看了她一眼,面沉似水。钱母则难掩厌恶,冰冷地挑了下嘴角,是讽刺意味十足的讥笑。
“那你还待在我们家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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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月房间在三楼,房门被反锁。
有过上次逃家的经历,钱父钱母当然不会放她一个人自由行动,何况这还是在晚上。
弥月无所谓了,机械麻木地洗了个澡。
阳台与房间连通,她在这里放了一张椅子,平时用来看书,不过利用率并不高。
在闻氏的每一个晚上几乎都有安排,她回到家,往往累的只剩下洗澡的力气。
今天难得有时间坐上去,却没有看书的心情。
——那你还待在我们家干什么?
漆黑的夜幕里,弥令慧的声音不断在耳畔响起。
很多在过往的日子里,没有想通透的东西,或者,因为心存幻想一直刻意不去想的事情,就这样明白地摊在眼前。
弥月其实是领养来的。
跟很多家庭会故意隐瞒被领养者不同,弥月开始记事的时候,弥令慧就向她讲明了身世。
弥月还记得,当时,她一边说,一边拿报纸出来给她看。一个很小的板块,讲c市某企业老板慈善家从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女孩。照片上,一家三口站在一起,她站在中间,大概是第一次面对镜头,笑得有点局促。
“不过,爸爸妈妈会把你当做亲生的一样。”弥令慧又补充。
因为家里并不避讳她是领养来的这回事,所以,佣人们也经常谈起,说她很幸运,孤儿院里那么多小孩子中,就挑中了她。从此命运天翻地覆。
现在回想,要按照父母的期待做,成为他们希望自己成为的那种人,这种思想,大概就是那会儿开始根植于心的。
但这一次,怕是真的没有办法再按照他们的想法去活了。
弥月木然地低头,看着手心里的药剂。
是弥令慧塞给她的。
“之前你和闻家的婚事传得那么广,订婚宴都办过了,万一真的没结成,也没哪家人敢再娶你。你明天过去,先道歉,找机会把这个给他喝下去。”
发生关系,亦或者运气再好一点,直接奉子成婚——这是弥令慧精心制作的算盘,也将她最后一点感恩也掐碎。
弥月也是此刻才想明白。
对钱家来说,她存在的意义价值,就是联姻而已。所以,她还在念书的时候,钱父便带她去了闻家拜访。
应该察觉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因为她恰好喜欢闻琛,而被错当成幸运。
思绪太繁杂,弥月抬手,撑了下额头。
月亮高高挂在天空,不夹杂任何情绪的,任月下人喜怒哀乐,都只是冷冷地看着。
很无端的,弥月忽然想到了谢不琢。
她刚才已经看过,要靠自己的力量,从钱家逃出去,几乎等于天方夜谭。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成形。
除此之外,好像别无他法。
弥月轻轻咽了口口水,手指几度触摸到列表里那三个字,又缩回去。
时间一分一秒往后跳。
她终于还是拨通了语音电话。
没有响太久,就被对面接起来。隔着电流,谢不琢的声音有些微失真,好像包裹了一层柔软的什么东西。
“喂。我是弥月。”
那边顿了片刻,“我知道。”
“我是想问……”弥月酝酿许久,临到头,打好的腹稿全都被一股脑儿抛开了,“你现在还想不想和我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