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宇纶的到来确实像极了一场及时雨，他带来的欧洲和东南亚的花草香料已经借研发部的工具萃取了出来完成了保存。
之后再是一个个的试，总结经验，吸取教训，有了温宇纶的指导，研发部的进度快了许多，每天下班的时候也不再向以往那样眉头紧锁了。
他们甚至还能三五个人一起去吃一顿火锅。
忙了不止一段时间的研发部在好不容易能停下来好好休息的那天获得了利亚慷慨给的两周的假，还有些零零碎碎的补贴，钱在这时候并不能算是最能让人觉得慰藉的东西，毕竟研发部实在太需要休息了。
他们对休息的需求程度足够让利亚理所当然地推掉温宇纶的一顿饭。
“不过是一顿晚饭而已，一起吃一顿吧，大家也都饿了不是吗？”
说着是大家，但温宇纶却向着星夏的方向看了一眼。
从温宇纶来到利亚公司的第一天起，温宇纶就很爱往星夏那儿凑，他还常跟利亚夸奖星夏，说这孩子有天赋，思维灵活，是个人才，他还不忘连着娜娜一起，感叹利亚公司可真是人才济济。
娜娜很合时宜地一直在手上的平板屏幕上点点划划，一副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利亚也没提醒她，而是转头抬高了音量，对着整个办公室的同事们说：“听到人家大前辈怎么夸你们了吗？现在趁大前辈在我们公司，你们赶紧抓住机会，好好跟他学学，多请教请教，教科书变成大活人亲自来指导你们，这样宝贵的机会以后哪里还有啊？要争气，争取让研发部成为公司的中流砥柱，我和温先生都看好你们。”
末了，她还礼貌地给了温宇纶一个眼神：“您说是不是？”
温宇纶被利亚这样一抬早就忘了自己原本的意思和本来的意图，直接顺着利亚的话往下接：“大家都很聪明，再加上你的带领，成为中流砥柱那不是迟早的事情吗？”
娜娜跟着利亚也有几年了，这样的举动什么意思，她也早已心领神会。娜娜在两个人对话的档头安静地把星夏拉了过来，让她去利亚的办公室待会儿，回来的时候就说东西没找到，别的不用管。
随后便继续在平板屏幕上点点划划，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一顿晚饭而已，如果是前几天，如果是一帮人一起，利亚也就不说什么，自然地答应下来就好了，只是这顿饭，温宇纶只叫了星夏的那一组。
理由给得很正当。
“星夏那组出力最多嘛。”
这是实话，温宇纶来了之后，几经试验发现，加入了紫檀的几个样品效果比其他的都好，所以这段时间，大家的重点也一直都在星夏的小组上。
这样的话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但往往是这样看似没有任何问题的话里隐藏着些许的问题，她无法做到不去想到那一层。
特别是自从她发现温宇纶的目光越来越多地在本该放在香料上但却黏在星夏脸上的时候。
直觉告诉她，不太对劲。
但她不能像刚开始创业遇到这种事情一样，不管不顾地大发一通的火，她记得上一次，得益于对方的大意，又或许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狂妄，总之就是她留下了确凿的证据，永久保存了一段监控和一段清晰的录音，维护了自己的员工。
但温宇纶不算愚蠢，他做事情都会保留余地，起码，让自己可以辩一辩，不至于让事情或者舆论一下子黑白两极。
温宇纶甚至会用“不知道小侄女舍不舍得割爱，让星夏来成为我的关门弟子呢？”这样的话来暗戳戳地跟利亚提要求。
成年人了，应该要听得懂暗示，当然，不想听懂的那一方也大可以装作听不懂，没有明说的事情，都是具有灵活的最终解释权的。
温宇纶不明说，利亚也就装作听不懂，只是就事论事作出回答。
“既然是割爱么，那自然是舍不得的咯，您这次也看到了，这孩子有天赋，是不可再得的人才，我可不得把她留在公司吗？倒是您，舍得跟小侄女抢人吗？”
温宇纶的脸皮不薄，利亚干脆也装聋卖哑，这种时候，“小侄女”的称呼就会格外好用。
温宇纶再脸皮厚，也会起码做好表面功夫，既然是“小侄女”了，那做叔叔的当然不可能跟小辈抢人，况且利亚不是普通的小辈，是温宇纶宠爱的“小侄女”。
这个盾牌，可以说是温宇纶自己给利亚的，利亚不用，她就是傻。
温宇纶笑着，利亚却判断不出他的情绪，温宇纶是不可能当众表现出生气的，仿佛他现在不是利亚请来的外援，而真的只是一个关心侄女工作的慈祥的长辈，所以利亚也知道，他不可能面露愠色，人设不能坏。
温宇纶没有反应多少时间，他点点头：“看来星夏这孩子你真的很喜欢啊，那我当然不会从你手里夺爱啦，不过我还是很期待往后在调香界更高的地方看到她的名字。”
说着，温宇纶瞥了刚刚从门外进来的星夏一眼。
“快过来星夏，”利亚对着她招呼道，“我们刚刚才提到你呢。温先生对你寄予厚望，你要加油。”
利亚牵起星夏的手，却不再让她往温宇纶的方向走一步，利亚自然地把她护在身后，同样的，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星夏刚刚去哪儿了？怎么刚从外面回来啊？”温宇纶问。
“去利亚办公室找个东西，”她和利亚对视了一眼，接着说，“但我没找到，怕耽误事儿，就回来了。”
利亚笑眼弯弯，拍了拍星夏：“没事，一个隐形眼镜的盒子而已，我待会儿回去自己找，那么小的东西你找起来也不方便。”
“怎么不让娜娜去找呢？她对你的东西放在哪里更熟不是吗？”
“您忘了吗？今天早上来的时候就是我们三个一起来的啊，星夏早上在我办公室，还见到过那个盒子，娜娜不方便走开，就让星夏去找。”利亚说谎的功力渐长，不知道的还真的以为事情就是这样的。
但事实是，早上她们根本不是一起来的，只不过温宇纶也不好说利亚在说谎，因为温宇纶今天自从来到了办公室就一直在忙，根本不知道谁是跟谁一起来的，只不过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家人就都齐了。
温宇纶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让利亚想笑，曾经桀骜不驯的天才调香师如今也沾染上了油腻，学会了伪装，也许是为了融入这个世界，但也许是本就有这颗种子，利亚也未可知。
隐士在山林野谷中清得像是要隐入尘埃，但灯红酒绿的映照下，任何人都无所遁形，不管多隐秘的角落，世俗的手都够得到。
她不知道以后她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但她希望不要，如果可以，如果金钱办得到，她会跑到未来去见见如今温宇纶这个岁数的自己，然后再回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但现在的问题不是时光机，是温宇纶。
“既然是要吃饭的，我们研发部的其他同事们也都很辛苦呢，大家干脆一起吃个饭吧，我已经订好了位置，所有人一起，吃个庆功宴，庆祝我们在温先生的指导下顺利研发出了新香水。”
既然是要吃饭的，那就不要厚此薄彼搞特殊，否则温宇纶拍拍屁股回去隐居了，剩下的烂摊子终归得要利亚自己想办法来收拾。
利亚可绝不能让这种麻烦事发生。
她也当然不是真的提前把位置订好了，只需要随便选一家自家的餐厅，让他们准备好最大的包厢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提前订餐厅订位置，反正她们家所有的酒店餐厅最好的套房和包厢都是留给自己人的。
不遇到实在太特殊的情况，她们不会在自己不在的情况下让别人用这样的套房和包厢。
温宇纶刚想开口拒绝，就被利亚一句话堵了回去：“位置都订好了，菜也都开始准备了，取消的话那边很难做的，您知道的。”
利亚才不管温宇纶是不是真的知道呢，她不在乎，反正娜娜已经心领神会地给餐厅负责人发过要去吃饭的通知了，这个邀请，温宇纶就是不接受也得接受。
况且利亚还很适时地补了一刀：“餐厅是妈妈的，她知道你要去很高兴，要不是她现在在澳洲忙着，就赶过来亲自招待您了。”
利亚这谎撒得轻车熟路，完全没有考虑过母亲现在其实就在家里休息的事实，温宇纶又不至于真去给利亚做个测谎，这种事，纯当个由头，是个成年人都能听懂了，根本不需要硬扯着这一句话不放。
温宇纶不好推脱，被利亚拉着去吃了个很临时的庆功宴，利亚话也说得好听，说是：“您大老远跑过来指导我们，帮我们的忙，怎么好意思让您请客呢？这样显得我这个做小辈的很不懂礼数，所以我才只能拒绝您的提议的，这顿饭当然要我来请，就当是我对您的感谢，顺道再替妈妈跟您叙叙旧。”
这话让温宇纶彻底没话可说，不过好在这顿饭他吃得也高兴，一高兴，就会喝很多酒，醉意上脸的温宇纶还跟利亚说了很多调香的技巧，好用的原料搭配之类的利亚恨不得从一开始就拿出个录音笔记录下来的事情，不过幸好，这事儿坐在利亚旁边的星夏替利亚干了，温宇纶到底也是有这么多年的调香经验，对于他自己的专业，他是有自信的资本的。
饭吃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温宇纶本想拉着利亚去旁边的酒吧街再喝一轮，因为利亚本来今天就没有让餐厅准备太多酒，六七瓶的红酒和香槟里，研发部的同事们喝了两瓶，其他都进了温宇纶的肚子，而温宇纶显然是觉得不够尽兴。
利亚给旁边酒量不错的两三个单身男同事使了个眼色，稳了稳已经快站不住的温宇纶：“我这家里还有人等着呢，她可不高兴我太晚回去，来，您要是乐意，这几个酒量好的陪您去继续喝。剩下的人也该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温宇纶没有细想，也没有犹豫，他抬起手来摆了摆，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没有看利亚，利亚估计他现在也没有脑子去管她刚刚说了什么话了。
娜娜清点了一下人数，开着车来的各带着三四个人一辆，没沾酒的开车，其他的娜娜都安排了车把他们送回家。
不过有一条原则，先把女孩子们送回家。
而星夏呢就由娜娜开着自己的车送回去，反正利亚是不可能让星夏跟温宇纶呆在一起的。
一个醉到不省人事的人，鬼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情。
离开之前，利亚坐在自己的车里，叮嘱正扶着温宇纶的男生，不要让他喝到彻底醉到倒下，差不多就得了，然后安全地把他送回酒店，大家都辛苦了，明天上午就在家里休息吧，办公室里的事情等明天下午来处理一下，收拾干净了，该提交的提交，该交接的交接，后天开始就放假好好休息吧。
交代完这些她就赶紧回去了，她跟塔塔说过今天不会回去太晚的，但现在已经八点多了。
对于夜生活来说，这个时间还太早，但对利亚来说，这个时间她的心已经在家里了。
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客观来说并不算长，但利亚觉得自己开了两个小时，她今天没喝酒，给温宇纶的借口也很正当：“我得开车回家呢，代驾可不敢来开我这车，司机又都下班回家休息了，再说，没几分钟的路，就还是自己开回去吧。”
温宇纶那时候还处在一个没有喝高但心情很好的阶段，身上的酒味只隐隐约约的透出来了些，而利亚对此的认知是“他喝酒了”而不是“他喝醉了”。
温宇纶也没有再劝利亚喝酒，只是夸起了杯子里的酒，他早知道利亚家涉猎酒产业，但还从来没有试过，现在亲自喝过，倒是不得不夸两句了。
利亚其实已经没有心思放在餐桌上了，她随便找了两句客套话敷衍了过去。
温宇纶的红酒杯已经不知道斟满几次喝完几次了，利亚还是那半杯的红酒，只在刚开始的时候喝了一口，她突然有点后悔把温宇纶拉过来吃饭了，否则她现在应该在家吃饭。
回到家的时候还没到八点半，塔塔当然还没睡，不过她这几天也不怎么睡得早，反正又是为了工作而奋战的新阶段，她已经很习惯了，利亚也对这件事有所自觉，虽然会尽量早点回去，但也懒得叮嘱塔塔些什么，她回到家的时候，塔塔还精神得很。
不需要留灯，家里该开的灯都开着，也不在乎玄关那一盏。
见利亚回来了，靠在沙发上捧着只平板的塔塔懒洋洋地抬头，声音软糯糯的：“嗯？你回来啦？”
说着话，塔塔顺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头发被她胡乱地盘到了头顶，扎成一颗丸子头，有大学女生晚上在宿舍赶功课的感觉了。
利亚应着个“嗯”，边径直走到塔塔面前，俯下身：“你闻闻，看我身上有没有酒味？”
塔塔倒是真的乖巧地凑上去闻了闻，塔塔的鼻尖正好能触碰到利亚耳垂下方的皮肤，那上面没有酒味，没有烟味，只有一点比早上出门的时候更淡的一点白玉兰的味道。
那是早上出门前，塔塔为利亚挑的那款雪花膏。
塔塔抬了抬头，在那上面亲了一口，再重新坐回去：“刚刚没闻出来，不过现在肯定没了。”
利亚瞬间被塔塔逗了笑，她已经假笑了一个下午再加一个晚上了，脸没僵，但心里确实算不上是高兴的。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她讨厌这种有点被裹挟的感觉，挺差劲的。
塔塔看出来利亚兴致不高：“看来今天有人让你不痛快了。”
不痛快么？细说起来，其实还好，可能是累的感受更强烈些吧，因为不管再不痛快，工作方面暂时的麻烦都已经被解决了，她只是懒得敷衍些人际关系之类的东西。
不是做不来，只是难免本能觉得麻烦。
“温宇纶咯，今天算是我付过他帮我的那部分了，他要是再叫我小侄女我会吐，真的会，直接吐他衣服上。”
利亚嘟嘟囔囔地赌誓。
但她自己也知道，以后的接触是一定会有的，她这次见识过了温宇纶的天赋才华，给研发部提的建议也是中肯且好用，一整个过程并没有遇到什么坎，大家似乎说说笑笑着就把新东西研发出来了，像是一点没使力，到底是真的有能力的人。
那么新款香推出之后，就免不了要搞点客套场面，稿子就丢给希文和罗维，但样子再假再敷衍也得利亚自己来做。
一想到这儿，她已经隐隐有些脾气了。
塔塔怎么可能没有准备，利亚是说过今天是最后一天了的。
“去洗个澡吧，我给你东西放好了，你哀怨的味道已经飘出来了，我可压不住。”
塔塔从利亚手中把手机拿了过来，顺手指了指浴室的方向，水放好了，家居服也准备好了，就等着利亚呢。
利亚笑弯了眼，她今天确实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温宇纶身上的，家里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