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凌云还真骑着红骑自行车去公社了。
不过回来以后,那牛逼劲好像全泄了。再没来找华子,窦家那帮伤号也都自己想自己的办法去了。
国咏梅她们战战兢兢等了一整天,晚上看见白凌云去了窦家,却没通知开批斗大会。这太反常了!
华子一场大战,干伤了十几个人。第二天只有米永刚到场院出工干活儿,其他人都没来。大队书记都去集体户了,白凌云会忘了她的看家法宝批斗大会?
又干了一天活儿,可是回到集体户,等了一个来小时,毫无动静。
大家坐立不安,华子却躺在炕上静静地看着他的医书。
满自由:“要不你找白凌云问问去?”
华子:“哥们儿,不批斗我你睡不着觉啊?还他妈批斗我?她不受处分就算好结果了。追究起来,煽风点火,制造事端,她才是主犯!连国咏梅都不肯听她的,公社革委会能听她的一面之词么?十一个打一个,换别人你们信么?你们就是先入为主,觉得我打人太狠。要是说别的地方一个小伙打坏了十一个一线劳力,你信哪?要是再追问起因呢?怎么打赌,谁先动手,我看她白凌云怎么交代?”
唐竹青:“这么说你心里早就有底啦?”
华子:“也没底。万一她要是遇见一个糊涂虫呢?我还得费事去县里。不过她去了窦家,也没咋呼。看来她是遇见明白人了。”
赵国伟:“你说你小小年纪,看得这么明白。”
华子坐起来:“我来没几天就发现,你们虽然也是知青,但是都太善良。一点战斗意识都没有。你们要是经常打架,经常出入劳教所,甚至做饭做菜都是在劳教所学会的,早就该明白了。呵呵,可惜大家都吃饱了,省了我一顿酒。”
三个人看着一脸笑容的华子。这个大男孩儿,打架的时候杀气腾腾,离开战场几步,身上的怒气、杀气、戾气立刻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还是那样乐呵呵追寻他觉得有趣的东西。一场恶战,对他来说就像久犯烟瘾的人,美美地抽了一支香喷喷的好烟。
流氓很可怕,也很讨厌。可是这个自称小流氓的人,不但不可怕反而很随性,不但不讨厌反而很讨人喜。
说话讲文明,举止有礼貌,干活儿不计较、不偷懒,手脚勤快爱帮忙……
没过几天,蘑菇崴子屯儿的人们就忘了华子大战场院的迫人杀气。
生产队的农活儿,苞米脱粒交公粮是最后一项大项目。苞米入库,再就没什么大活儿了。主要劳力基本都在家歇着,那些不肯出力的奸懒馋滑的社员便有人出来挣六分儿打扫场院,干轻巧活儿了。华子最感兴趣的批斗大会不再召开,甚至连唐竹青都不在集体户回县城了。
国咏梅是户长,不放假是不能擅自离开本大队。元朝辉珍惜工分儿,十分儿她去上工,六分五分儿她还是坚持去上工。赵国伟不去上工,但也不回县城,在集体户待一天就能给家里省出一个人的口粮。
满自由的父母都是县城百货商店的,家庭条件不错。在集体户待腻了就回家,在家被父母骂出来就回集体户。
华子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虽然不像元朝辉那样在意工分儿,却天天跟着上工。
华子上工是国咏梅、赵国伟硬逼着去的。
本来国咏梅让他在集体户做饭,愿意看书就看书。可是这小子闲极无聊,做完了饭,拿着黑木炭,把贴在墙上的宣传画上的杨子荣画上了黑胡子!
集体户可不像一般社员家庭,大小队干部不知什么时候就来查看。这要是被白凌云发现,那还了得!
国咏梅看着英姿勃勃的杨子荣,鼻子下多了一抹斯大林式的黑胡子,腮帮子上布满了黑点:“小崽子你作死么?”
华子笑嘻嘻说:“你们不知道,杨子荣本来就有胡子,有名的杨大胡子。”
赵国伟:“你别扯淡!杨子荣能长出斯大林那样的胡子?”
国咏梅拿起一块干抹布往下擦:“要让队长看见还不批死你!明天到队里上工去!”
终于熬到分红了,除了苞米这种主粮都在生产队的仓库里统一存放。华子分了半口袋谷子,二十斤黄豆,还有两斤小绿豆。由于华子来得晚没分到小麦,队里给华子补偿两块二毛钱。另外还有白凌云赔书的四毛钱!
窦凤礼和白凌云坐在生产队大炕上的炕桌前,见华子来领钱连眼皮都没抬。
华子签了字,窦凤礼把钱甩给华子。
华子拿过来一点了一遍,发现少了五分钱:“不对。少五分。”
窦凤礼一翻白眼:“五分钱你也要啊?”
“我自己血汗钱凭啥不要?”
“队里没零钱。”
嘿嘿,还真给华子送理由:“那就是不给了呗。”
“谁家都不给。赶紧走!”
华子闪开身,下一个是元朝辉。窦凤礼噼里啪啦打了一阵算盘,扣除口粮,她小心翼翼干了一年,只得了七十块钱,连零头都没有。
元朝辉刚要伸手接钱,华子喊了一声:“等等!账头不对!”
窦凤礼抬起头:“你凭啥说账头不对?你明白啥呀?”
华子抓过算盘:“明白啥?小爷不认字儿的时候就扒拉算盘珠子!成千上万的大账流水你见过?工分儿簿子呢?”
“我爸刚刚回家了,簿子在我这儿。”是大美女米雪晴。
华凌霄:“找元朝辉的公分儿单子,念!”
米雪晴念着,华凌霄右手五指行云流水般拨动算盘珠。米雪晴念完,他的结果也出来了。
华子继续拨动算盘珠:“元朝辉一共两千七百四十分,每个工分儿平均值五分一共一百三十七块钱,扣除口粮款五十块钱还剩八十七块钱。你只拿出七十块钱,那十七块钱哪去了?”
窦凤礼:“队里要扣除公积金……”
华子:“账目呢?收据呢?”
元朝辉:“知青公积金公社知青办已经给免了呀。”
华子:“你这是明目张胆的贪污!”说着“啪!”一个嘴巴抽了过去!窦凤礼顿时鼻血流了出来!
“你敢打队长会计!”一股冷风袭来,又来拉偏手的了。华子也没回头抡起账桌子一转身砸了过去!
妈呀一声惨叫,原来是饲养员王三刀!
“你妈的,老子最恨下黑手拉偏架的!”一张炕桌被华子抡得稀碎。窦凤礼和王三刀都趴在地上不动了。
华子一指呆在炕上捂着脑袋的白凌云:“你他妈还不快去报案!”
这回动静可闹大了!窦家的人都憋着杀华子个二罪归一,把华子抓进监狱!
来审问的是公社一把手王书记,同时来的还有大队小队两套班子,集体户户长国咏梅。
虽然不是批斗大会,生产队队部里也差不多坐满了。
华子进屋就坐到了炕沿上。
“站起来!”一个坐在王书记旁边的老头吼道。看脸型就知道这老东西就是白凌云的爹,白景林。
“哼哼,让我站起来?老子站起来你得趴下!”
王书记:“华凌霄同志……”
“王书记,您听我说完。你、大队李书记、小队白队长都有权过问此事。这个老东西不过是个贫农代表,地位和我一样。他有什么资格在这种场合吆五喝六?按一般程序,他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啊。”
王书记:“哦,他毕竟是贫农代表。”
“那就更不对了。老同志更应该懂得组织原则。我看他倒像个旧社会的军阀!”
练嘴炮,这帮人跟华子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白景林气哼哼不说话了。
国咏梅却投来赞许的目光。
王书记:“呵呵,华凌霄你这张嘴真是厉害。得理不饶人。你殴打窦会计、王饲养员,这事情很严重,影响极坏。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公社要严肃处理。”
“嗯。我认可!应该严肃处理,唤醒人民群众!”
王书记:“我说的是你。”
“我说的是会计窦凤礼!是窦凤礼贪污在先,还是我打人在先?我跟两级领导保证过,一定当个好社员。好社员就得服从领导听指挥,吃苦在前。最重要的得替老百姓说话!”
王书记:“你已经把人打了!”
“我为什么打他?知青元朝辉一年到头兢兢业业一个工都不肯耽误,因为家里他困难。我和国户长、唐竹青去过她家里,老父亲风湿病非常严重,每个月只有十六块钱工资,连治病的药酒都舍不得买。就这样,元朝辉的血汗钱硬生生让窦凤礼贪污十七块!难道他不该打么?”
王书记:“这件事我也初步了解一些,后期还得详查。”
华子:“详查他都够枪毙了!蘑菇崴子的社员群众文化水平普遍偏低,他落下的账目没几个人弄得明白,贪污多少都没人追究。元朝辉有文化,可是她不敢追究!为什么还用我说么?你看看白景林那一脸恶霸相就明白了。”
王书记:“你还打了饲养员?”
华子:“这个您还是不问为好,不归您处理呀。打得不轻,怎么处理查公安明白。窦凤礼甚至连五分钱都不放过……”
白凌云:“只是五分钱。没零钱啦。”
华子冷笑一声:“各位领导,这就是你们干部的水平!不拿群众一针一线,难道只是一句口号么?贪五十块钱是贪污,难道五分钱就不算贪污?而且他说,谁家的都不给!全队那就是二十多块钱!这难道这也不算贪污?”
王书记:“一针一线,能体现一个干部的风格和水平。每个人五分钱,全队二十多块,那就等于我大半个个月的工资。”
一把手的口风变了,白凌云心里一惊,国咏梅却是心里一喜。
华子:“处理完了窦凤礼的贪污问题。我不用各位操心,我自己就去找查公安。主动让他把我关进拘留所!”
李耀晨:“华子,你这么做代价后果,没想清楚?”
华子:“经过你的教育,我早想清楚了。把剥削根子全拔掉!封建社会资产阶级的残渣余孽必须从蘑菇崴子屯儿彻底清除!”
白凌云走到长条桌前扔出五分硬币:“你的钱。给你。”
华子愣愣地瞪着她:“你糊弄鬼呐?拿出五分钱就要我去自首?”
“这就是队里欠你的五分钱呐。”
华子:“那是昨天!你和窦凤礼狼狈为奸,惯于贪污。害得老子大打出手,有拘留的危险。拿五分钱就想了事?贪污案举报费,老子名誉损失费,误工费,少一分都不行!五分已经变五十元了。等我涨到五百的时候,老子就不要钱了。直接要你命!!!”
王书记:“华凌霄,你说话要注意影响!”
华子:“我来的时候大家就都知道,就是个丢了职业的小大夫,怕什么影响?我对您和上级要的态度已经表明了。打人我负责!我和蘑菇崴子屯儿老百姓的损失谁来负责?用这种贪污犯当会计,什么影响?谁来负责?王书记,你们哪一位领导能确保这宗贪污案能够让老百姓从心里满意,我现在就跟你们去蹲拘留!有什么话等我出来再说!”
王书记:“华凌霄,你想威胁上级领导?”
华子:“没那意思,也犯不着。不过,五分钱的案子,现在已经惊动公社。处理不好,您不怕影响?我华凌霄难道不可以向上级、上上级反映?”
王书记:“你既然承认打人,就得承担受伤者的医药费。”
华子:“这没说的。不过您也知道,我可是大夫,医术虽然不咋地,但应该承担哪一部分却很清楚。我那五十块钱的补偿足够了。”
王书记:“呵呵,华凌霄,你真是机关算尽呐。”
华子:“哼哼,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闯天下!这种赔钱官司我见多了。每打人一下,我都得算算得花多少钱。占理不花钱的架就往死打。就像这个王三刀,拉偏架下黑手,只要查公安一审。我就不用花钱,正当防卫,当然是往死打。”
王书记:“哦,还有这情况?”
华子一甩头:“这种过程,跟你说也没用。得有目击证人和详细过程。尤其是击伤部位,都得仔细调查。这跟您无关,只要我去自首,公安就调查了。我该说的都说了,带我走吧。”
王书记长出了一口气:“华凌霄。如果我不是主管书记,你知道华子想说啥么?”
“哦,我已经要跟你走了。该说就说。”
王书记:“你小子是最难缠、最狡猾的刺儿头!我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套车,跟着去公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