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皇后面色铁青地将药碗摔在地上,一众宫侍吓得跪地不起。徐嬷嬷遣退了宫侍后躬身劝道:“皇后娘娘此时什么都不应多想,仔细些身子才是。”
“你让本宫如何能不想?本宫早就告诫过兄长,南凌延月与陛下情逾骨肉,轻易动不得……他若是听我一句劝何至让侯府被封?如今他连叔伯与绅儿都未能幸免,陛下分明是不再念及本宫情面……”皇后掩面而泣,一向骄傲的她从未在别人面前掉过眼泪,近日却已不知哭了多少回。
徐嬷嬷道:“侯爷做事一贯果决,淮安王手握大军,又是亲王,若是他起了反心于您和未来的太子都是祸患。侯爷是想去了娘娘的后顾之忧,为韶氏的日后擘画。”
皇后听了她的话忽然轻笑一声,冷道:“他哪里是为了我,他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我与阿怡何曾被他视为家人?竟还与孤衍氏……”
“娘娘!”徐嬷嬷皱眉打断她,看了一眼门外确定无人偷听后才沉声道:“有些话说不得。”
皇后看得清如今的形式,韶氏再无翻身的可能,陛下或许不会因兄长的事冷落她,但陷害苏贵妃一事她也有参与,师亭昱早晚都会查出来,届时陛下会如何看待她?
皇后起身,将殿中的瓷器砸了个干净,殿外的宫侍听见声音都跑了进来,又被徐嬷嬷轰出去。待皇后平静下来,一位内侍缓缓入内,看着满殿的碎瓷片心中蓦然明白了什么。他走到皇后面前蹲下身子,道:“此时皇后娘娘应想想对策,只顾宣泄有何用?”
皇后眼泪婆裟地看向他,忽然倒在他怀中哭得像个孩子:“如今还有何对策?谋反之罪不可恕,陛下痛恨孤衍氏逆党,上一次因证据不明与本宫有孕才按下不提,本宫想着兄长经此事必定会有所收敛,本宫未曾想到……”
徐嬷嬷叹了一声,转身将门带上,独自一人守在殿外。
那位内侍轻抚她的后背,道:“谁能想到侯爷如此愚蠢,妄图用孤衍氏对付淮安王,逆党之流奸狡诡谲,岂可轻易被人利用,侯爷这步棋一开始便下错了,不过皇后也莫急,此事还有补救之法……”
南凌延月沉思片刻,落下一枚黑子。
师亭昱手中捏着白子,沉思片刻忽道:“皇后大义灭亲,朝中上下称颂,苏贵妃之事还未了结,已有大臣主张废其贵妃之位。”
南凌延月道:“她知道长宁侯保不住,可本王总觉,此事不像是她的主意。”皇后向来护短,且长宁侯乃其一母同胞的兄长,她竟一反常态让陛下严惩不贷,属实反常。
师亭昱饮下一口茶,道:“无论皇后是否大义灭亲,长宁侯都难逃重罚。只不过此事由她来做更博贤名,朝臣本就看不惯陛下宠爱苏贵妃,皇后正好借此机会,利用朝中风向保全自己,除掉苏贵妃。”
“如此说来,就算最后查出真相也无济于事。”南凌延月落下最后一子,结局已定。
平手。
“此次皇后痛失麟儿,若真相还偏向苏贵妃,朝臣定会认为陛下袒护,反倒不利于苏贵妃。”
御庭司查出的若不是朝臣“想要”的真相,恐堵不住悠悠众口。毕竟谁都不会相信皇后会傻到用腹中之子去陷害嫔妃。怎么看都不是划算的买卖,故而韶氏两兄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买通御膳房的人行陷害之事。
横竖孩子是没了,皇后自是不能放过这种天载难逢的好机会。
两人一时无言,良久之后,南凌延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竹筒,递给师亭昱:“瞿岩探查到的消息……”
师亭昱看后,大惊失色。
晴好的天色不知何时变得阴沉,风吹开半扇窗,院中的芙芋花瓣被卷入屋中。绮霞艳丽的花落在杯中,瞬间浸湿。
南凌延月顺手将杯中之茶泼了出去,正巧师雪妍从窗外走过,好端端的被泼了一身水,她面露愠色看向始作俑者,待见是南凌延月后忙收敛了神色行礼。
“殿下……”
蝉衫麟带压不住极妍尽态,绮罗粉黛确是妙龄桃夭。
师雪妍娇媚中带着娴雅,让人总觉看到的是她又不是她。南凌延月从未有过如此感受。
他有些尴尬,不知怎的又将头转了回来,轻咳一声道:“我让人送一件新的给你。”
师雪妍身上的裙子是新换上的,被茶水一泼当即晕了一片,污渍明显,恐怕洗不干净了。
她有些心疼,这件衣裳她是真喜欢。
可没办法,谁让泼她的是当今的淮安王殿下。
她在心中暗叹一声,待入了屋内,看了一眼师亭昱,朝他眨眨眼睛,师亭昱见外面的天色已晚,再待怕落雨不便,当即起身行礼告辞。
南凌延月看向师亭昱道:“你随瞿岩去取一幅画,是旧友从金漠带回的顾先生真迹,想来太傅喜欢。”
师亭昱一愣,顾先生真迹可是千金难得的好物,可无端送礼又觉奇怪。
他瞄了一眼师雪妍,难道是为了蓁胥?
待师亭昱走后,师雪妍才缓缓开口:“殿下……是想问雪妍什么?”
南凌延月示意她坐下:“陪我下棋。”
师雪妍:“……”
她能说不么,眼瞅着就能回家了,还下什么棋……
她本能拒绝,南凌延月却未曾像平日一般妥协,而是半强迫道:“坐下。”
师雪妍着实无奈,只得老老实实坐在他对面,与之对弈。
“那夜,你……可曾看见什么,或听见什么?”
南凌延月选了黑子,师雪妍选了白子。
师雪妍仔细回忆了一番,可能是因吸了迷药,她虽中途醒了一下,耳中也确实听见还有第三人的声音,但实在回忆不起来。在现世手术中使用的部分麻醉剂会使人短暂失忆,想来是下迷药的人没有控制好用量,她已不是短暂失忆,那夜的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
她缺失了那段“记忆”。
师雪妍摇了摇头,南凌延月见小姑娘答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便转了话题。
“你可见过蓁胥了?”
师雪妍点头:“见过了。”
“你们和好了?”
师雪妍再次点头,面露赧色,笑了一声:“和好了……”
南凌延月未置可否,只师雪妍看不明白他这一下是什么意思。
总感觉淮安王怪怪的……
难道是气她与阿茵私自行动?听闻那日过后,阿茵被萧老将军罚了十军棍,还是在伤未好清的情况下打的。
也不知她如何了……
南凌延月见她看向窗外,思绪早不知飞哪里去了,只当她是想回家了,便切入正题,告诫道:“这几日你不准进宫。”
这人是怎么知道她要进宫的?
她冲他谄然一笑:“珺宁担心我,我不过是想去宫中与她说说话,且还要……”
“还要去找苏贵妃,对么?”
“不不不……”师雪妍连忙摆手,心中却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夜李良跟她说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她无论如何都要进宫验证,否则苏贵妃不知要被软禁到何时。如今外界的议论之声已呈鼎沸之势,想也知道是皇后见长宁侯没指望了,转而大义灭亲给自己博个名声,在与长宁侯划清界限的同时让朝臣对陛下施压,以此来扭转局面。
她看得明白,淮安王定然也看得明白,只不过她笃定有些事就算是淮安王也想无法确定。但若是她能验证李良所说,指不定能来个反转。
“我对你所说之言,不是劝诫,而是以淮安王之名命令你,若是不能好好待在太傅府,我便让蓁胥将你押来王府,本王亲自看管你。”
末了,他抬眸看着她,不语,似是在等她回答。
淮安王的眼神淡然,饶是如此也着实令人生畏,师雪妍被他这一望差点跪下,当即点头道:“明白!”
待瞿岩来叫时,师雪妍已惨败收场,灰溜溜的夹着尾巴逃走了。
南凌延月转头看向窗外,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婢子撑开伞遮在她头顶,小姑娘提着裙子一路向前小跑,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他用手抵唇笑了一声,对屋外的瞿岩吩咐道:“进来陪我下一局。”
瞿岩老老实实坐了过来,搓了搓手,正准备大展身手,忽见棋面上的局,忍不住调侃一句:“属下百思不得其解,师姑娘这般烂的技术,如何与殿下‘周旋’这些时辰的……果然殿下只会偏袒小姑娘……属下跟您这些年也没见您放放水。”
南凌延月淡淡道:“她故意的。”
“什么?”瞿岩没明白。
他叹了一声,神色忽然一暗,道:“就算我让她,她也从未想过赢我。”
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么,这姑娘精着呢,碍着您的身份哪敢赢啊。
瞿岩将棋子收好,正要开始时,南凌延月突然将他手中的白子抢了过来,在指尖反复搓转。
“还是我执白子吧……”
不能进宫还不能去萧府么。师雪妍将煨好的鸡汤带上,又做了两盘卤味,一盘点心,想了想,又折返回去拿了一坛桃李春风醉。
师雪妍自小到大跑惯了萧府,门口守门的侍卫有认识她的,自她从马车上下来就迎将上去。
那人朝她行礼:“师姑娘来找安城将军?”
师雪妍与他一起进了萧府,笑道:“非也,我来找萧老将军。”那侍卫愣了一下,脚步顿住:“萧老将军在练武场,不如姑娘先去正堂等候。”
“不必。”
师雪妍自回来后便没见着萧老将军的面,也想看看他如今的身子骨如何,便让那侍卫带路,去了练武场。
因天气炎热,周围的男子皆解衣赤膊,师雪妍作为现代人当然没那份羞涩,相反倒觉比较“养眼”,这些男子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将领,各个顶好的身材,不输蓁胥。
她在人群中一眼看见萧剑锋,虽是迟暮之年,却依旧一副铜筋铁肋,上半身肌束丰张,显得颀伟强健。
哪里有耄耋之感。
他手中一把长刀虎虎生风,横劈侧砍皆干净利落。师雪妍忍不住拍手,后又想,这不是现世,她如此行为实为不妥,于是连忙拍上马屁道:“萧老将军老当益壮,精神气貌比之诸位将领尤胜一筹。”
萧剑锋见她来了,接过侍从递来的衣服穿上,笑道:“比之将领尤胜一筹,不知比之淮安王府的蓁将军如何?”
众人闻言皆笑了起来。
饶是现代人脸皮有些厚度,被这当众一调侃,瞬时有些挂不住。她笑着将丹淑手中的酒接了过来,道:“今日来的不是时候,阿茵被罚,这‘桃李春风醉’想来是喝不成了,我还是带回去吧。”
“等等!”萧剑锋一个大步过来,将她手中的酒夺了过去,道:“既然拿了来,岂有再带回去的道理,她喝不成,自有能喝的人。”
师雪妍勾唇,与他一同去了正堂吃茶。她让丹淑将其中一个食盒拿了来:“那萧老将军连这菜一起吃了?”
萧剑锋见食盒中取出两道卤味菜肴,顿时双眸一亮,却也不动声色地看向她,道:“坏丫头,憋着什么主意?”
“没什么主意……”师雪妍挑了挑眉,轻叹道:“可怜的阿茵,伤未好就被罚了军棍,现下还被拘着不准人看,我今日这碗补身的汤水怕是喂不到她口中了……”
萧剑锋知道她的来意,想来罚的够重也够久了,便解了萧茵的禁令放师雪妍进去看她。
师雪妍是开心了,萧茵依旧不开心,冷冷绷着脸趴在床榻上,见她进来没笑一下脸便沉了下去,冷哼一声。
师雪妍将汤端到了她的跟前,道:“我熬了三个时辰,安城将军赏脸喝一口?”
萧茵只软了一下,又硬起心肠道:“喝不下……屁股疼……你拿走……”
“你怎么也和蓁胥一般给我使性子?我是哄完了他还要哄你,你两轮流折腾我。”
师雪妍颇为无奈,这两是小孩子吗?
“你现在有他了,便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师雪妍叹道:“我这不是来了么……还给你带了好吃的,不止有汤,还有你最爱的桃酥。”
萧茵动摇了一下,还是闷闷地道:“这都几日了你才来,再晚些我伤都好了!”
说完竟翻过身来坐着,看来是没事了。
萧老将军虽罚她,到底没下狠手,底下留着分寸呢,这才几日就好了,想来也没破皮,否则她怎能好好坐着。
师雪妍想,感情她这碗鸡汤白炖了。
萧茵接过她手中的汤一口喝下,便坐在桌前开始大快朵颐,没一会便见了底,她直呼不够,师雪妍却不准她再吃了。
“虽然伤不重,但你也算结结实实挨了几下,你在床上躺了多日消化不好,不宜一下吃太多。”
萧茵悻悻收了手,忽道:“你今日当真只是来看我的?”
“不然还能来做什么?”
萧茵微微眯起眼睛,道:“我可不信,你若不老老实实告诉我,小心我大刑伺候!”说罢便将手放在她的腋下。
师雪妍当即投降,忙道:“我说我说……我找你是想让你进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