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卫彬打来电话，袁梁来到他办公室，邱毅也在。
朱卫彬的办公室开着空调，窗外的树枝遮蔽着室内的光线，室内黑暗了许多，弥漫着浓烈的烟味。
袁梁坐下，邱毅递给袁梁两份一机厂的红头文件，看文件的颁发日期，正是吴侠免职的前几天，一份是《关于对停薪留职人员停保停工龄的通知》，一份是《关于对长期旷工人员停交养老保险费的通知》，两份文件都是抬头上报武城市劳动局保险处。
袁梁快速浏览着，《关于对停薪留职人员停保停工龄的通知》，写道：一机厂根据员工本人所签停薪留职合同规定，本人应积极向一机厂交纳所签合同规定的停薪留职费用每月200元。直到现在，有些部分人员不交停薪留职费用，厂办公室又在三个月前书面通知所签合同人员向厂交纳，一机厂再向劳动局保险处上交保险费用，但有些同志到现在不交，违反所签合同规定。根据当前企业资金紧张情况，经总经理办公会研究，凡到通知之日，财务处统计没交以前停薪留职费用人员，厂有权停止本人所上交保险费用，停保期间不计算工龄，后果由本人负责。再补交所欠停薪留职费用，厂也不能补办上交手续，只能从交款之月计算工龄和办理上交手续。
袁梁看到，文件的附件列着待停保的人员名单，竟然有六十多人。
第二份文件《关于对长期旷工人员停交养老保险费的通知》，也是报告给武城市劳动局保险处的：随着企业改革的不断深化发展，企业管理工作进一步地加强，为了严格劳动纪律，解决经常旷工人员情况。经公司总经理办公会研究，对上年度在公司累计旷工五十天以上者，公司不再交纳本人养老保险金，停保工龄一年。后果由本人自负。名单如下，见累计旷工五十天以上人员统计表。袁梁看到，长期旷工人员也有三十多人。
袁梁放下文件，忍不住心中冷笑，一个是多年的副厂长，一个是多年的办公室主任，你们自然明白一机厂的这些事情，你们现在拿出来这两个文件给我看，你们早干嘛了，你们一点责任都没有吗？尤其是邱毅，吴侠当政时，明明下发了红头文件，你就应该去执行，为什么你没有执行？你当时执行也是名正言顺。
但无论怎样，对于这样的通知，作为总经理来说，肯定是要执行的。于是袁梁回答，那就按文件执行吧，把原文件张贴到大门口的告示栏，并由办公室通知到每一个人，要求该交费的交费，原意回厂的还到原岗位上班。
袁梁的心不由变得沉重起来，这一份名单上有将近一百人，这就是一机厂的包袱。这里面像朱立、马坤、葛成敏等人，都是在外面做着生意的；象吴玉强、孟光起、王忠林等人，是在其他企业里做着兼职；而像占秋梅、常慧雪等人，因为家境优越，上不上班无所谓，于是也就在家里待着。当然也有个别人，实在是太懒惰，就不愿意受工厂的约束，不来上班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这些人都是厂和部门多次督促的。
袁梁知道，张雪飞是副市长的女儿，林乐乐是市法院庭长的女儿，食品厂解散后，就没有回车间，分别在市直部门临时找了工作，劳动关系先在一机厂挂靠着，在市直部门等着机会调进去。
总经理办公会上，袁梁拿出《关于对停薪留职人员停保停工龄的通知》、《关于对长期旷工人员停交养老保险费的通知》，给大家看，大家多的是气愤，并一致同意坚决执行。大家都明白，这件事情的根子，还在前任领导那里，如果前任领导一开始就坚决执行的话，也绝不能拖成这样。大家也都知道，这里面有几个关系户，至于是谁的关系户，那就不用明说了。
周晓看着两份文件，也是大大地吃了一惊，这样的现象他肯定知道，但是这么多人他却没有想到，对于企业来说，这该是多么大的包袱啊，没有企业能承受得了。这九十多人，没有几个是善茬，这都是原任领导埋下的雷。再次向这些人开刀，既是不得已为之，也要承担很高的风险和很大的压力。
第二天上午上班，有电话打进来：“你好，袁总，我是张雪飞。”
在电话那端自报家门的时候，袁梁就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两份文件和附件上的名单，张雪飞、林乐乐是原食品厂的人，这一点他是记得的。曾经的张雪飞，个高肤白貌美，一条齐腰的大辫子，在食品厂也是美人一个，干活也没得说。
张雪飞是副市长的女儿，自然是口无遮拦，直来直去：“袁总，我也是食品厂的老人，你怎么拿自己人开刀呢？我的保险怎么也要停啊？还贴在厂大门口了。我听说朱雪梅、蒋蔚秋、曲莹莹，你可都给安排新岗位了。”
袁梁知道，张雪飞正在市政府一个窗口干着临时工，她肯定不会回来。袁梁说道：“张雪飞，我一直想着你呢，别的地方我不好安排，半成品库缺一个仓管员，我觉得这个工作你可以先干着。”张雪飞说：“仓管员啊，我可干不了，那还不是又脏又累。”袁梁说：“曲莹莹也是仓管员，厂里的活儿都是这样。你要是来了，我就给你安排。你要是不来，我也不能强让你来吧。”张雪飞说：“人家吴厂长干的时候不是都交着了吗，为什么到了你这里就变了呢？”袁梁说：“这不是哪一个人决定的，这两份文件，是吴厂长早就拟好了的，早就给你们通知了，现在再给你们通知，也是执行原来的文件。文件的执行，我不好说什么，我自己遇上也得要按照文件执行。但是有一点我能保证，只要你回来，我可以给你重新安排工作。你不回来的话，对你来说也算正常，像你这样的有几十个人都没回来，不回来的人也有交费的。我给你的建议，你可以在外面，但最好还是自己交保险费，一天班不上，工厂再给你交着劳动保险，你说能说的过去吗？至于说劳动关系，我就不说了，你可以一直挂在这里，如果张市长给你想办法转出去的话，那是最好的了。我们都是食品厂的老人，我有什么就说什么。”张雪飞说了一声，那就这样吧，就挂断了电话。
其他的人，没有找到厂里的，也没有给袁梁打电话的，至于有没有给邱毅打电话，袁梁就不知道了。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工厂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下午两点，业务会议，杜文艺、程远方、出口内勤朱雪梅，销售内勤李金荣参加。
程远方说，一千台cR502产品，车间已经开始生产，因为前期已经做好模具，木工车间已经做好铸造使用的浇模，用铸件库拉过去的旧件回炉，生产进度很快。
轻工机械厂生产的AbY103产品，说是计划投产一百台，虽然一台还没有见到，但也已经开始向各进出口公司报价，样本就是翻拍的一机厂样本，完全模仿一机厂，已经开始向外面散发。
杜文艺说，矿山机械厂那边，Nd1089产品的样机，进展速度也不慢，样本也印出来了，产品价格也制定出来了，已经开始向各经销点报价，价格和一机厂完全一样。
一机厂装配工祁立伟、钣金工陈岩生，申请调走，都去了矿山机械厂，被程鹏忽悠走了。袁梁知道，装配工祁立伟就是个刺头，虽然一把年纪了，但在车间里也老是惹事，其人品不用多言，这样的人走了应该开欢送会。
不用再多说什么，因为对这两个厂生产的两种产品，出口处和销售处，早就有了应对之策，根据对方的动向，启动自己的应对方案就行了，不需要再重新安排。近期，出口处需要关注的是一千台cR502顺利出货，销售处最重要的就是货款清欠。一机厂外欠货款，已经达到三千万元，这成为了当前工作的重中之重。
办公室则转来了市政府关于压缩两项资金占用的文件，这份文件的精神，和当前一机厂正开展的库存清理、货款清收，不谋而合。
袁梁和杜文艺商量，并报总经理办公会研究决定，为了认真贯彻落实市委市政府关于压缩两项资金占用的指示精神，压缩外欠货款，减少停滞沉淀资金，确保工厂资金的有序运转和合理利用，成立货款清欠工作小组。小组成立后，结合实际情况，认真搞好清查、核对、收缴工作，切实把这项工作落到实处。清欠小组组长袁梁，副组长杜文艺。
上午九点开始，cR502产品开始装运集装箱。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整个厂区，停满了集装箱货柜车。
朱雪梅、李金荣，从食品厂弄来两个大铁桶，灌满了开水，里面放的是大叶子茶，放在树荫下晾着，旁边又放了两个大铁碗，谁去了谁喝。
出口处的人全部出动，协调、指挥着装箱。最忙的是徐有才，他穿着一件背心，头戴一顶破草帽，跑来跑去，嗓子也已经有点暗哑。
袁梁站在办公楼楼道前，看了一会儿，就回到办公室。今天厂里的头等大事，就是发货，一天的时间把这一千台发走，各部门分工把守，力求安全顺利装车、发货。
这样的时间段，来找的人会很少，难得清静，袁梁来到档案室。
档案室里，空调开得很足，袁梁一进门，王美春就叫到：“今天全厂都动员起来了，都在忙着发货，我看着下面车辆很多，院子里都是车，你怎么跑上来了？到我这里躲清静。”袁梁直接躺在躺椅上：“各忙各的，我的事忙过去了，我也要歇歇。”王美春片腿坐在袁梁旁边的椅子上，裙子一闪，大半个腿露了出来，袁梁一把上去摸了进去。王美春压着袁梁的手：“不吃枣了，换地方了。”袁梁索性扳着她的腿，脸靠在上去，眯着眼睛，像是歇息着。
王美春看着袁梁说，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贾中华让给你捎个信儿，后天他去苏州给林领导贺寿。大后天是林领导的七十大寿，武城人民没有忘记这位老领导，市委市政府组织人员去给林领导贺寿。贾中华也吆喝了一班人，有几个是贾中华和你的同学。
袁梁知道，在同学里面，贾中华和林冰冰的关系很好，他借此攀上林领导，有时也打着这个旗号结交人。
袁梁说：“我可和林领导没有私交，贾中华去就让他去呗。”王美春说：“他让我给你说，他喊着你去，你也和林冰冰是同学呀。”袁梁说：“这样的祝寿，应该林冰冰同学通知我吧，贾科长通知我，不是那么回事吧。”王美春揉着袁梁的肩膀：“他的意思还不很明显，他就是想让你跟着去，你有专车，你再出点钱，去的时候再带点土特产。”袁梁拧她一把：“我这干老公还是不如你亲老公，我都不去，还要我出车出钱出东西，那是他自己的交情，还要我打点。”王美春索性提起裙摆：“不是说了吗，你和林冰冰也是同学啊，你们同学凑一份。”袁梁抚摸着王美春：“你这美人计都上来了，好吧，那就看着你这光溜溜的面子上，后天让刘红军跟着他去，我让刘红军在车上装几箱土特产，我再出一千元份子钱。”王美春低下头去在袁梁的脸上亲了一口：“还是你大方，我也想去苏州玩玩，你说，我去还是不去？”袁梁说：“那我可管不着。我出钱出车，你们两口子游山玩水。”
王美春说：“你平常有很多出差机会，你一次都没带着我过，你只要带着我，我肯定跟你去。”袁梁说：“得了便宜还卖乖。好，有机会我带着你出去。”王美春扭捏了一下说：“贾中华还有一件事，他不好意思说。”袁梁说：“他那个脸皮，还有不好意思的，你说吧，什么事？”王美春说：“他，他出去连件好衣服都没有，你能不能再赞助一身衣服？”王美春的脸红了。袁梁想了想说：“中国银行对过，有一家服装店，红叶服装店，你让贾中华去那里找那位女老板，到那里提我的名字，去拿一身秋款的西装吧。”王美春亲着袁梁，袁梁说：“好人做到底，你也拿身套装吧，那里的衣服还可以。”王美春惊叫一声，又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