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栖然院。
谢晚棠倚在美人榻上,撑着下巴看向窗台边,透过琉璃窗看着院子里飘落的大雪。
院子里有几个小丫鬟正在陪谢晚意陆幼泞堆雪人打雪仗,嬉笑玩闹,笑声能飘荡出去很远,真是好一幅喧闹的景象。
谢晚棠却只是静静的坐在屋子里看着,往年,她也是要这样玩闹一番的,只是今年的她对这些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来了。
“怎么不出去跟六妹妹她们一起玩?”
谢晚棠闻声抬头看了过去,只见谢允初已经撩了帘子走进来了,清月上前接过他脱下来的大氅,他走到火盆前烤了烤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手。
“哥。”谢晚棠有些诧异:“你怎么过来了?”
“我过来看看你啊。”谢允初揉搓了一下手指,感觉到回温了,便走到了谢晚棠对面坐下,略带调侃般说道:“今年也不见你去父亲的院子里折梅花了。”
谢晚棠闻言一愣,嫁进卢家那几年,早就将她这份闲情逸致给消磨殆尽了,没想到重活一世,一时半刻竟还改不过来。
往年谢晚棠折了梅花,总会给谢允初也送上几支,今年迟迟不见,惹得谢允初都好奇得主动来过问了。
谢晚棠眼珠子转悠了一圈,想着要怎么为自己解释才好。
“这......才刚刚到开花的时候,肯定开得不够娇艳,我等过两日再去折,肯定会更好看。”
谢允初闻言有些失笑,无奈的摇了摇头:“你总有那么些个理由来为自己开脱。”
如月端了茶上来,谢晚棠笑着把小几上的茶往谢允初面前推:“哥,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啊。”
“行,随你怎么说。”谢允初轻笑一声,颇有些宠溺,他端起桌上新上的茶喝着。
外头谢晚意的笑声传了进来,谢允初扭头看去,见谢晚意头发上沾了不少雪,想来刚刚是被雪球给砸了,他的视线重新看向落回到谢晚棠身上。
“往年你也喜欢这样跟她们玩,今年倒是没那么活泼了,看来是长大了不少。”
谢晚棠在旁边摸了一个四方软枕抱在怀中:“那倒也不是,就是不知怎么的,今年身子好像懒懒的,怕冷,不想出去。”
谢允初凝眉看着谢晚棠,回想起之前他还生了场大病,身子骨想来弱了不少。
“既然怕冷就别出去了,免得受了寒折腾起人来没个完。”
谢晚棠抿着嘴用眼尾看着谢允初,故意耍着小性子说道:“哥哥是嫌我折腾你了?”
“是。”谢允初笑着停顿了一下:“是怕你把自己折腾得不轻,你生病,总归难受的还是你,我就是再焦心,也不能替你受了不是?”
“行吧,看在哥哥的面子上,我就尽量少让自己生病吧。”
谢允初挑了挑眉:“那我还得谢谢你的好意了?”
谢晚棠抬起下巴说道:“那当然。”
谢允初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他又坐了一会,跟谢晚棠闲聊了两句,才离开。
走之前还特意站在院子里交代了一下院里的掌事妈妈。
“何妈妈,伍妈妈,你们两个是看着晚棠长大的,我也知道她平日里最是倚重你们两位,她的身体,还请两位多加上心。”
何妈妈两人立马躬身应道:“大少爷放心,老奴省得,平日里对小姐那真是上了十二分的心思,不敢懈怠半分。”
谢允初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过犹不及,提点两句就足够了。
何妈妈跟伍妈妈见谢允初离开后,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暗下决定。
于是,当晚,谢晚棠的餐桌上,就又多了一盅药膳。
何妈妈将炖盅盖子解开,一股淡淡的药材味道扑鼻而来,她小心翼翼的舀出半碗,端到了谢晚棠的面前。
谢晚棠看着面前这碗黑乎乎的药膳汤,颇为无奈,她平日里就已经在吃不少补品了,这要是再喝下去,真的不会上火吗?
“何妈妈,不喝行不行啊?”
何妈妈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小姐,这可是大少爷特意吩咐的,不喝可就浪费了大少爷的一片心意了。”
谢晚棠瘪了瘪嘴,欲哭无泪,当真是好大一座山压在了她身上啊。
她拿起汤匙舀了一小口品尝了一下,好吧,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入口,便开始慢慢的喝了起来。
何妈妈站在一旁看着小姐喝完,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她知道小姐对吃食最是挑剔了,所以特意选了药味不浓又温补的药材,搭配各种肉类隔水蒸炖,这样做出来不仅味道好,还滋补。
也不知是不是药膳起了效果,当晚,谢晚棠睡得格外香甜,还做了了一个不可言说的梦。
梦中的她好像穿上了红嫁衣,坐上了喜轿,耳边是铺天盖地的唢呐锣鼓,一如当年嫁给卢霖时的场景,就连心情都别无二致。
她一时恍惚,分不清这是梦境,亦或是现实,但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直到她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牵下了轿子。
恍惚间,她就被那个人带进了府里,对着天地行了三拜之礼,后又被送入了新房。
她坐在床前,等着某人来揭开她头上的喜帕,她的手指无状的纠缠着,心里头既期待又恐惧,甚至更多的是迷茫。
直到一双红色靴子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头上的喜帕被解开,入目的是一个温润俊朗的男子,不是卢霖,是陆引鹤。
准确的来说是三十岁的陆引鹤,是那个身居高位,手握重权的陆引鹤。
她抬头迷茫的看着对方,陆引鹤也垂头与她对视,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容,笑意直达眼底。
他轻轻牵起她的手,走到了桌子边,拿起一杯合卺酒递到了她的手上,她好似不受控制般接过,与他双手交叉,饮下了那杯合卺酒。
陆引鹤的笑意更盛了,他垂下头,视线落在她红艳的唇上,缓缓靠近。
就在这时,旁边响起了异动,谢晚棠扭头看了过去。
就见房门从外头被推开,张氏那张可怖的面容出现在门外,抬起双手朝她扑了过去。
“谢晚棠,你这个毒妇,还我儿命来!”
“啊——!!”
谢晚棠尖叫了一声,一下从梦中惊醒过来,她坐在床榻之上,抬手捂着自己狂跳的心口,喘着粗气,久久都平息不下来。
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做了这么一个怪梦。
谢晚棠扭头看向一旁的窗户,天色还未亮透,显然时辰还早。
良久,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躺了回去,手臂遮盖住自己的眼睛,虽然一直闭着眼,却再也无法入睡。
......
不过说起梅花,谢晚棠也没有再等两天,当天晌午,她就忍不住跑去谢绍骞的清极阁折梅花去了。
清极阁的名字是谢绍骞取自‘香中有别韵,清极不知寒’中的清极二字,这首诗描绘的便是梅花。
清极阁里没什么人在,平日里只有三五个婆子小厮在里头做扫洒,很是清闲。
所以见到谢晚棠过来,他们还是非常开心的,又是找梯子,又是找剪子,小心的服侍着。
谢晚棠自己上手在低处剪了几枝,看见高处有几枝特别好看的,又想爬上梯子去剪,被清月跟如月两人给死命拦下了,就差跪下抱着谢晚棠的大腿了。
“小姐,这雪天路本就滑,梯子难站稳,您还要爬上去剪梅花,您这不是要了奴婢的命嘛。”
“就是啊,小姐,求求您可怜可怜奴婢吧,您要是出点什么事,奴婢非得让何妈妈伍妈妈给打死啊。”
“行行行,我不上去了还不行嘛,别哭丧着脸嚎叫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在杀猪呢。”
谢晚棠捂着耳朵,无奈的松开了梯子。
清月如月两人对视了一眼,要真跟让谢晚棠上梯子相比,她俩还真就宁愿去杀猪好了。
最后还是让守园子的小厮爬上去帮忙剪了几枝下来,谢晚棠对这些梅花爱不释手,要亲自抱着它们回院子。
临走前还让清月给那些守院子的婆子小厮一人赏了半两银子,以示嘉奖,那些婆子小厮感恩戴德的将谢晚棠送出了院子。
在回去的路上,路过了花园,谢晚棠的注意力都在怀里的梅花上,心里想着要给哪几个人送去,压根没有注意到,花园里的亭子中,站着一个人,在默默的注视着她。
还是如月提醒,她才知道。
“小姐,你看,表少爷又在园子里看雪景了。”
“又?”谢晚棠有些疑惑的扭头看向了亭子的那个方向,虽然隔得有点远,但她知道,他就是在看着她。
“是啊,听说这几天表少爷天天过来看雪景,一待就是几个时辰,也不知他怎会如此喜爱这下雪的天气,竟也不嫌冷。”
谢晚棠神色有些古怪,她承认,她一直窝在栖然院确实是有些不知要怎么面对陆引鹤好逃避跟坦然接受,好像都不应该。
可是当她看见他宁愿在雪天里等着,等着她踏出来,就算再冷也不曾贸然打扰半分。
她突然觉得,心里那块偷偷筑起来的冰墙,好像在这一刻,碎掉了,冰块散落了一地。
逃避什么呢?纠结什么呢?再差还能差得过上辈子吗?
“你们站在原地等我,别跟过来。”
谢晚棠交代了一声,便抬起脚,朝着亭子中的那个人走了过去,明明是踩在柔软的雪上,却感觉好像踏着满地的碎冰,一步一步,尤为扎实。
陆引鹤就这样站在亭子中,看着那人抱着梅枝从远处经过,他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前世的景象,两处仿佛交汇融合重现在了他的眼前。
当年那个人只是从他眼前经过,他可望而不可即,而如今,当年的那个人,却抱着梅枝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眼底的笑意渐起,掩藏在笑意底下的某种情愫,彻底挣脱了那层无形的束缚,毫不掩饰。
谢晚棠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站定,抿嘴瞪着他:“不冷吗?”
“冷。”陆引鹤笑着说道,还将自己的手伸出来给她看:“你看,手都冻红了。”
谢晚棠视线下移看着他的手,抿嘴不言,一时无语。
这家伙,还会装可怜了,居然连苦肉计都用上了。
谢晚棠定定的看了一会,突然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那只手。
嘶,真冷,比她的手还冷。
陆引鹤也被谢晚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惊了一下,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对方,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都要停了,没了任何反应。
虽然两个人的手都是冷的,但他的心却是热的。
就在谢晚棠想要抽回手之时,却猛然被对方抓住了,她抬头看着他,一下子就撞进了他的眼里。
陆引鹤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不让她挣脱半分,眼睛里全是她的,心里也全是。
谢晚棠看着他,突然就笑了,那个笑容,仿佛不属于这个寒冬,她应该在温暖的春日,是百花绽放都比不上的惊艳。
谢晚棠回握住陆引鹤的手,靠近了一步,轻声说道:“陆公子,这辈子,我的要求很高的,不是状元可入不了我的眼,所以,陆公子最好小心点护着这双手。”
陆引鹤闻言,也是笑出了声,他朝她低了低头,声音温柔又坚定:“三小姐放心,陆某必然不会令三小姐失望的。”
梅香冷冽,格外沁人,花虽娇艳,但人比花更艳三分。
“哼。”谢晚棠娇哼一声,将手抽了出来,后退了两步与陆引鹤隔出了一段距离。
“大话谁不会说,陆公子,盲目自信的事可要不得。”
陆引鹤负手而立,满脸宠溺的看着她:“虽自信,但不盲目,毕竟,她上辈子就是我的。”
谢晚棠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而是从怀中的梅花里挑出了最好看的一支递给他。
“呐,给你,收你两次寒梅图了,这次送你真梅花。”
陆引鹤含笑接过,看了一眼丫鬟的方向,低声跟谢晚棠说道:“三小姐喜欢,我可以为三小姐画一辈子的寒梅图。”
谢晚棠忍着笑意看着他:“你到底是想画寒梅还是想画人呐?”说完,她便笑出了声,抱着梅花转身离开了。
陆引鹤看着谢晚棠的背影,看着漫天的大雪飘落,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斗篷上,梅花上。
也落在了他的心上,就像是落到了炽热的炭块上,‘刺啦’一声,便化作了水汽,朦胧了他的心房,也朦胧了他这个人。
陆引鹤垂头看着手里的梅花,无声的笑了出来,那笑意越来越泛滥,几乎整个人都要笑得颤抖起来了。
她这人啊,还真就窝在栖然院里这么多天不出现,难为他这天寒地冻的站在这亭子中赏了那么多天的雪景。
好在,结果还不错,总归是让他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