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书记没预料错，下午检查完惠好，人又杀回了。
沈在心都已经回医院了，因为一把手的到来，王经理紧张，催一遍又催一遍。
沈在心就又回来了。
下车后就知道尴尬所在了。
友谊商场人流量太大，一把手来了，没法清场的，人去了办公室，借场地在开会。
下头是相关部门工作人员去超市，去商场取样，找茅台酒，找五粮液，找洗发水，找洗衣液，找惠好那边发现问题的产品，现场鉴定真和假。
沈在心被带去办公室。
一靠近，就听到一把手孙书记在里头谈衣食住行的安全问题，麦克风声音大大的，回荡着他感人肺腑的语句。
你别看沈在心不懂，但他是个在余市地界生活的人，假货在这个年头，它就是不容易杜绝。
就拿宝洁公司的产品来说，在国内处于垄断地位。
按照他们留的利润点，对于最下游批发商而言，你都不够商超扣的，你说你做真的做假的呢？
别说惠好，周围的商店也一样。
你查了，相关单位扣一扣钱，罚一罚款，但你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回头打不死的小强又爬起来，该咋样还咋样。
友谊商场能解决，是强大的供应链整合能力，和合作商户准入机制。
你没有厂家授权书，你假李逵，你进不来，而且我们不跟小的合作。
当地商户，当地经销商，只是作为商超品种的一种补充，你要想干，你要跟大公司一样规范，你必须符合我们的准入条件，你必须是正规厂商的经销商，而且你必须保证接受我们商场的监管和约束。
沈在心歉意地点点头，算是行礼了，溜进去找个位置坐下。
孙书记严厉道：“小沈是吧，沈总是吧，我现在问你，你友谊商场有没有假货？”
沈在心懵了。
不是，孙书记，我是没假货的那一家，黄总是有假货的，你现在问我，这种口气我怎么觉得我被查出来一大堆问题呢。
沈在心说：“友谊商场从不做假货，即便发现一个别产品，问题也绝非出在我们这个环节，也是渔网之下，进来的个别小鱼小虾。”
旁边鲁书记递了张纸条，上面写着：黄告状，说你也有，比他严重，是你提前得到消息藏起来了。
沈在心猛一抬头，心里万分震惊，他还能胆敢明目张胆说假话呢？
又来一张纸条。
鲁书记写道：他觉得你是在跟陈心茹演双簧呢。
我认识陈心茹呢？
我跟她演双簧？
孙书记说：“今天又来你这儿检查，杀个回马枪，没人给你通消息吧？”
他威严低环视一周，众人一阵沉默。
王经理怕沈在心不认人，也递了张纸条，告诉他，孙书记左手边就是惠好黄总。
沈在心没吭声。
鲁书记给他通消息了，自己说没有，万一别人承认了呢，先不吭气。
鲁书记还真承认了：“孙书记。我承认，中午的时候沈总给我通电话，我说你别得意，弄不好我们掉头回去再查你第二次。但我当时我自己也不肯定会回去查，我口气也是开玩笑的口气，我觉得就他商场这人流，员工忙到这种程度，也没有时间去做二次调整。现在惠好这边查出大量问题，我听着沈总在这儿受过，难不成，惠好是沈总的？”
孙书记愣了一下。
沈在心这才知道鲁书记是多么特立独行。
他承认通风报信？
他还直言孙书记对沈在心态度不对？
孙书记语气缓和了，直言不讳：“我就怕友谊商场一查，也直接崩了，你们都这样搞，健康在哪，安全在哪，市场乱不乱？假货充斥，你们个个都给我说自己有心无力，谁该负起责任呢，谁能让老百姓放心消费呢？小沈，发现问题并不可怕，藏着掖着不是好汉，大不了一起整改嘛。”
沈在心看看孙书记，看看黄总，距离不算远，但人陌生，你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被说服，认为自己也有问题。
沈在心缓缓地说：“孙书记，你不用迁怒于我，我友谊商场你尽可调查个底朝天，我对自己的商场有信心，我不需要整改，我不但卖真货，我还卖得便宜，我对他们那是降维打击。我们不在一个层次上，他整改，他就能整改好？”
太傲了。
孙书记冷笑说：“我再给你说一遍，真有问题，大家一起整改，欺上瞒下，应对检查，搞对抗，性质不一样。”
沈在心又要开怼。
鲁书记赶紧递纸条：“杀威棒，心理战。”
孙书记问：”鲁书记，这一会儿功夫，你多少小动作了，你递的纸条是什么，我看看行不行？“
沈在心一把抓了纸条，揣口袋里了，他说：“鲁书记知道我性格，怕我顶撞你，提醒我呢。”
他笑着说：“我没问题，我整改什么？孙书记你何必诈我了？查就行了。”
一直查到快天黑。
最后一段时间，孙书记话都不说了，大家都在等着。
沈在心还出去接了几个电话，但很多人如坐针毡，动都不敢动。
下头的人上来汇报了：“友谊商场没有问题，相关产品都是正品，像山花食用油，黑月亮洗衣液，厂家的人都来钉销售，而且他们向我们证实，他们多次向执法机构投诉过，惠好和其他商家售假，但都不了了之，所以他们跟我们表示，是执法队伍不作为造成的……”
孙书记站起来了。
小老头从上到下扫视一下抬起头，显得惶恐的黄总。
孙书记说：“今天下来是调研，是摸底，情况都清楚了，小沈你过来。”
等沈在心到跟前，他伸出手说：“握个手吧，年轻人，气性别那么大，你是清白的，你就清白的。”
他笑了，像是想知道沈在心是否结实，捶沈在心肩膀两下，掉头就走。
沈在心胳膊还有伤，疼得龇牙咧嘴。
随员起身，“哗啦啦”跟一大拨子。
只剩下黄总一个人，低着头，用手捂着脑门，坐在友谊商场的办公室里，好像忘了这不是他公司的办公室。
孙书记是从扶手电梯下楼的。
前头有保卫处的人引导，身后都是陪同的干部，一眼就被群众认出来了。
有人就喊：“是孙书记，孙书记。”
小老头举起自己的一只手，给他们摆手，打招呼，宣布说：“友谊商场可以放心消费，是模范商家，友谊商场的沈总年轻有为，是个正派的商人。”
很快就换来一片掌声。
把人送出去，送到门口，孙书记都上车了，给沈在心招手，等人到他跟前，问沈在心：“你怎么做到的，惠好的黄总说，并不是他愿意卖假货，而是假货无孔不入，想鉴定，存在一定难度。”
沈在心佩服的是尤雅，让尤氏百货起死回生的神经病，洁癖，强迫症。
他还真不知道人家具体是怎么做到的，就按自己的理解，敛容说：“从源头上控制，注重员工培训，重视客户反馈。”
孙书记说：“继续发扬，继续保持，后天呀，政府有个会，你能不能分享经验，去作报告。”
沈在心说：“不行。这是我们企业的核心竞争力，商业机密，我去说一大堆套话，也是假的。”
孙书记愣了。
但他把食指拇指放在脸前，轻点沈在心，笑出来说：“夸早了，你也是个奸商啊你，光你一个人卖真货有意思吗？”
沈在心说：“那我也不能无私拿出来，给别人抄作业。”
孙书记又气恼地点他：“你呀。格局小了。”
格局小就格局小嘛。
难道让惠好把我的品牌、我的厂商给我抢走完吗？
就算让我开个供应链公司专供，我也志不在此，不感兴趣呀，要不是夏总挨一枪，我来都不带来的。
孙书记走了。
鲁书记凑旁边问沈在心，孙书记都给他说的什么。
沈在心说：“他说我格局小了，他说我应该把眼界打开，分享经验，我说这是我们企业的核心竞争力，怎么可能呢。”
鲁书记鄙视地看他一眼：“我也觉得你格局小了。”
沈在心忍不住说：“你们都是以地方领导的身份看问题，我得从商业竞争的角度看问题呀，这能一样吗？何况，我也不是做供应链的，我不能分享着经验，做着批发，靠给大家解决问题挣钱。”
鲁书记说：“你可以做供应链呀？”
沈在心说：“有人做了，有事儿耽误了，没时间来我们这里开发业务。我就算了，我是干什么，鲁书记你又不是不知道。”
鲁书记问：“医院？”
沈在心说：“夏总被人家打一枪，我是来顶班的，我胳膊也有伤，我是带病来顶班的。”
鲁书记问：“那你顶个班，你那么自信，你替夏总做主，你坑人家陈心茹，把火烧惠好去？”
沈在心问：“我坑陈心茹，我把火烧惠好去了？”
鲁书记气呼呼地说：“我干的行了吧？敢做不敢当，到处都是说，黄总打了夏总黑枪，还勾结相关部门查你友谊商场，风是谁放出来的？”
沈在心举手说：“我发誓，我要是这么说过一次，我出门车撞死。”
鲁书记掉头就走，走了又回来，给沈在心说：“你他妈的你是没说，你在做各种暗示好吧？我看了，你最不老实，你比谁都奸，你真他妈的是个奸商，你他妈的你没钱了、没钱了，你的血站位置已经开始盖大楼了？你信不信我去查你账？看看你帐上到底有多少钱？你信不信我……算了，反正你欠我一个三甲医院，既然你是奸商，你得给我奸对地方。”
不是？
你们要求的无私奉献，我做不到呀。
晚上回家，沈父不开心，正在看电视，本地台的新闻。
他给沈在心说：“又跑了一天吧，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儿，你知道不知道？”
沈在心老老实实说：“不知道。”
沈母在一旁偷笑，给沈在心说：“你堂哥，还真是去区医院挂号了，区医院也诊断不出来他什么问题，跟你们心相融医院的潘医生打电话，向他请教，潘医生听着那边的介绍，这不是昨天他老板带来的人吗？于是就给何院长打电话说了，何院长给你爸打电话，你爸再给你堂哥打电话。你堂哥说，是他们家孩子觉得区医院近，反正也还没检查出来是什么病，就过去挂了个号，到门诊看看，门诊还让他们住院治疗，两人没办法，直接住院了……老爷子听了，就生气呀，怪你呀，问我为什么你把你桑塔纳让人开二手市场去，不能早早去接人，你早早接到人还有这事儿。”
沈在心心里也不是滋味。
老爸肯定不开心，自己也不开心。
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吧，沈在明跟恶心人一样，跑区医院挂号了，挂号了看看也行，病因现在只是推断。
他还要在区医院住院。
沈在心开解说：“爸。我们尽力了，他非要白花钱，我们也没办法。他这个病也属于疑难杂症，你遇到一个会忽悠的医生，有多少钱吸走你多少钱。”
沈父说：“他这个病，要不是为了除根，我都能给他治，痹病用中医，缓解症状最明显。都怪你，你让人觉得你不热情，住你个房子，你忸忸怩怩，你大男人，一会这顾虑，一会儿那顾虑。”
沈在心只好跟妈妈说：“你看我爸？”
沈母说：“啥也别说，人家就是看心相融医院小，你儿子这么年轻，都能开医院，肯定坑蒙拐骗来的。别说他，你就让我，我如果是外地来的，我也觉得该去区医院，甚至我问一问人，我区医院都不去，我奔三甲医院去，我住中心医院，我住医科大附属医院去。你小医院能治病吗？”
沈父说：“烦得。还冷嘲热讽呢。”
沈母还要再说什么，突然盯着电视发愣了，电视台播放本地新闻，来了一句：“现在插播一条快讯。”
上面是孙书记视察商超，调研商超的视频，不但有孙书记从友谊商场下电梯的记录，还能清晰地听到他在宣布：“友谊商场可以放心消费，是模范商家，友谊商场的沈总，年轻有为……”
然后，声音就小下去了，后面的话听不到了。
播音员说，相关单位抽查了市内主要的几家商超，其中友谊商场抽查全部合格，是唯一一家如假包换的无假商场。
沈母推着沈父胳膊，激动地说：“这是在夸咱儿子啀。”
沈父看向沈在心。
沈在心说：“我下午陪了一下午。孙书记从我们那儿走的。”
沈母兴致勃勃，都挪地方了，坐到沈在心身边问：”儿子，都怎么夸你的？“
沈父瞥眼过去：”夸他，他个奸商？有什么好夸的？”
沈母嗔他一下，连忙追问：“快。孙书记都说你什么了？”
沈在心说：“年轻有为，模范商人，也是个奸商……”
沈母说：“跟你爸赌啥气呢，怎么会是个奸商呢，年轻有为，模范商人，还有呢？”
沈在心看看沈父，万分无奈地说：“说我格局小，不愿意分享商业机密，也是个奸商。”
沈母“啊”了一声。
沈父直接喷笑出来了：“看吧，对你堂哥抠抠索索的那样，工作中也一样，人家说你格局小了吧？孙书记都这么说了，你还跟我犟？一点都不大气，小鼻子小眼，就会哄媳妇，老何动不动给我说，啊呀，看吧，老沈，我是不是在做牛做马，在心还不给我涨点工资……”
才给他涨5万。
沈在心脱口道：“他不讲良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