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青霞回来了，脸色阴晴不定。
她又问沈在心：“你真的能做吗？这个手术，危险特别大吗？老周跟疯了一样，他直接破口大骂开了。”
沈在心叹气说：“我能理解他。但我不能说假话，这个手术我能做，不但能做，可能比协和更适合去做，如果是良性的，你是折腾自己，如果是恶性的，从经验上讲，扶正治疗和根除手术配合，效果才是最好的。这是中西医结合，走了十几年，验证过的路，偏偏西医和中医，不能同时是一个人，它怎么实践在具体人身上呢？加上协和太远，根除手术的后续观察怎么做，是否需要二次根除手术，你们就一直等在医院里吗？”
温青霞愣了一下说：“是这样呀。”
沈在心又说：“对于你这肿瘤生长的速度，十几天的时间和耽误，我只能说不算长，不一定就影响，但也不算短。”
温青霞苦恼地说：“老周在来的路上，他要拒绝签字怎么办？刚才，他威胁你了没有？”
沈在心笑了。
何止呀。
现在不知道都给谁打电话，反正刘院长是慌了。
他说：“他威胁不到我，我是个医生，我能怕他威胁我呀？不过我也希望你能耐心一点，都是一家人，他也是关心你，你们还是应该好好商量，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愿意呢，这个手术我可以做，你要不愿意，去协和也没关系，这是作为患者的选择权，我充分尊重。要不，你先做一些相应的检查，避免真要在这边做，白白耽误时间？”
赶过来的何燕都竖大拇指了。
沈在心一回头，不知何时起，周围站了很多同事。
科室主任也在了。
他只等温总去检查，一看温总抬脚，快速跟人身边了，沈在心想也不想，就是刘院长给了他使命。
他老好人，他不愿意得罪人，没有公开打自己脸，避开自己，私下去劝。
何燕也赶紧一拉沈在心，要借一步说话，一直把沈在心拉出楼，站在楼梯下，她才问：“沈医生，你疯了吗？”
沈在心说：“我真的能做。”
何燕发愁地说：“你没看出来吗，你能做，医院也不敢接呀，这么大的手术，我们也不是肿瘤医院，人家不信任太正常了。”
她又说：“刚刚的超声波我看了，开枝散叶一样的面积，间杂在脂肪之间，拍片的老朱那么有经验，连疑似脂肪瘤都不敢写，你看他都不肯下结论，你还不懂吗？就算手术是良性的，这个手术的难度也足够大了。”
沈在心说：“那你注意到没有？拿腹腔彩超和浅表彩超相互参考，可以肯定，肿瘤不在腹腔，只在表皮下面，加上超声波低回声，内回声均匀，未见血流信号，边界虽不清晰，却有规律性，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何燕问：“什么意思？”
沈在心说：“温女士是健身达人！”
何燕震惊说：“你是说，你判断她的肿瘤在肌肉和体表之间，看似边缘不清晰，实际上那是……”
沈在心说：“收拾收拾，给我做助手吧，管它什么良性恶性，让我们师兄妹一战成名！”
何燕激动地一点头，”嗯“了一声，涨红着面庞说：“好。我明白了。沈在心，扬名立万，只在今朝。”
一转身，她就拿起她手机给谁打电话了。
沈在心不看就知道，她习惯性打给了她爸，要制止她吗？这时候她打给她爸，是为了让她爸保驾护航呢？
沈在心手机响了。
低头看看，是沈父，刘院长是信人呀，说给沈父打电话，就真的打了，现在沈父打电话过来了，让沈在心心情复杂。
咋办？
老爸肯定不听自己怎么说，他是中医出身，外科他也不懂，他能支持自己吗？
接不接？
沈在心还是接了。
沈父深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在心。你们刘院长不知从哪要的我的电话，给我打电话了。”
沈在心说：“我知道。爸，你要劝我吗？”
沈父说：“对。我要劝。劝你看准了，坚持下去。”
沈在心举着电话，愣在原地，拿下手机看看，就是自己爸爸打来的，于是又赶紧放回耳边，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呢？
还是爸爸说慌了，意思表达反了？词不达意？
沈父缓缓道：“在心，我给你讲一个故事，王朝时期，先祖给皇后问诊，先祖诊断之后说，是喜脉。侍卫把他押出来，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掉了俩牙，问他，你说什么呢？皇帝没有生育能力，所以这怎么可能是喜脉呢。先祖不为所动，吐出两颗牙说，我行医几十年，不会看走眼。侍卫又一巴掌，随后刀都抽了出来，再问他，寄希望于他改口。他不改，打烂了嘴，吞一吞血，坚持说，就是喜脉，我若是否了，将来一旦显怀，我岂不是砸自家招牌？要杀就杀，在医者面前，什么都比不过自家招牌。后来确认了，皇后就是怀孕了，这才有了震惊中外的皇帝离婚案。”
沈在心问：“真的假的？”
沈父说：“我听你师爷讲的，真假我不知道，但这事情就跟你现在遇到的类似。你们刘院长刚刚给我打电话，讲这个领导说什么，讲哪个领导说什么，我听着都是领导说，唯独没有医学上令人信服的判断，令我不胜其烦，我就回他说，在心他是医生，他行医，责任他自负，医死了他偿命，这是老理，其余的我一概不管。”
沈在心哽咽说：“爸。”
沈父说：“爸过会儿给你姐打电话，爸从来不为私事找她，但今天破例，爸让她给你撑一回腰，看看你是对是错。”
沈在心苦笑：“我知道了，但问题是，患者跟家属意见不合，到头来撑完腰，人家还是不在咱们这儿看病呀。”
沈父说：“那就不是咱们考虑的了。”
沈在心连忙说：“谢谢爸。”
沈父挂了。
周富国来了，来到的是一辆S级奔驰，这种车价格高，但看起来很低调。
司机身穿黑衣，下车给他开车门。
科里有人提醒沈在心。
何院长找到何霞和沈在心，并带了出去。
让沈在心意外的是，周富国身体消瘦，两鬓显白，相貌威严，身穿灰色呢料大衣……
只是？
温女士看起来才不到三十呀。
他看起来再硬朗，也已经上五十了吧？
后面还有车辆赶来。
应该是他喊来的某一路官员，又经某官员喊来的区卫生部门官员。
此时加上刘院长带着人小跑上去，他们这些人在外科楼下相互握手，相互介绍，相互寒喧，使得外科楼下的场面变得隆重起来。
等他们调转过来，就都是身材高大，西装笔挺，有气场的官面人，犹如汇集而成的一片乌云，正面逼向被何院长带出来的俩外科医生。
沈在心还好。
何霞扭头一看，她爸跑了，汇入对方阵营，到处跟人握手寒暄，她一下着急了，这是倒戈了么？
人家周先生保持着涵养，不能不顾身份，上来冲俩外科医生吼叫，刘院长只好硬着头皮上来，黑着脸问沈在心：“小沈呀。你好好说，周太太的病，不应该去协和吗？”
他已经知道沈在心犟。
连带沈在心他老子都犟。
他只好换了策略，换了话术，这开头一句，不是硬来，而是问你，不应该去协和吗？
沈在心说：“这要看温女士的意愿，我已经如实向她说明了情况，这个手术，我们能做，如果她不放心，去协和也无妨，但去协和，未必就是最明智，最合适的，这都在于患者和家属之间商量的结果，刘院长你别太担心。”
回答得很艺术了吧？
沈在心没气急败坏问他，皇帝不急，太监急啥，对吧。
刘院长心里不免气恼，这是不给自己面子呀，但他也无奈，你说他吧，人家四平八稳地给你顶回来，告诉你，这是患者和家属的事情，你怎么担心上呢。
旁边的卫生系官员拍一拍他，笑着说：“年轻人嘛，自恃高，轻狂嘛，可以谅解，但区医院，还是你老刘是院长，对吧。”
这话就毒了。
老刘，这地方你做主呢，你任他一个外科小医生胡来？
这是在迫使刘院长去使用更激烈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