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七日。
南仲下学后都会坐在摊位旁吃烤红薯。
小厮为难地看着他,“少爷,夫人不让您在外头吃东西,要是被夫人知道......”
“你不说我不说,我娘怎么会知道?”南仲吃得津津有味,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李玉香拿出帕子替南仲擦拭嘴角,“孩子,慢点吃,不着急啊。”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和南仲已能算是熟悉。
她能看出这孩子品性不坏,甚至还有些善良,他和南大人还有小姐是不一样的。
也难怪大小姐明明有着毁灭南家的心思,却愿意耗费时间做局放他一条生路。
南仲仰着头,笑容很是灿烂,“香姨,你做的烤红薯真好吃,我每日都要过来吃。”
李玉香手中动作一顿,心中虽有不忍但还是道:“孩子,从今日开始,我不会再来摆摊了。”
“为什么啊?”南仲嘴里还含着烤红薯,眼中满是不解。
是因为生意不算太好吗?还是香姨的家中出了变故?
“我身有旧疾,这几日本就是强撑着出门摆摊,如今却是撑不住了。”
说话间李玉香微微佝偻着身子,明明是寒冷的天,额边竟沁出了些许汗珠。
见此,南仲顿时觉得嘴里的烤红薯都不香了。
他将烤红薯放下,上前扶住李玉香的手臂,“香姨,我扶你坐下,身体要紧,不出来摆摊也好。”
“可你如此爱吃这烤红薯,我要是不出来......”
“没事的,还是香姨的身体重要,香姨住哪里,我让人去请你的家人前来接你回家。”
“我......”李玉香面色戚戚,“我孤身一人,无人能接我回家。”
一只温热的小手覆盖在她冰凉的手背上,“香姨,我送你回家吧。”
马车缓缓驶向城南,停在一处破旧的茅草屋前。
南仲自下了马车便紧紧咬着唇瓣,目光不离那破败的茅草屋。
这茅草屋简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里面如何能够住人?
可在他惊讶的目光下,李玉香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那一瞬,南仲看到里头的一应摆设。
一张用石头垫着桌腿的破烂桌子还有一条扭曲变形的椅子,除此之外便只有七八个残缺的瓶瓶罐罐参差不齐地摆在地面。
他走到门口,指着地上的瓶瓶罐罐,“香姨,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
李玉香面色一红,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反倒是身旁的小厮抹着眼泪道:“少爷,这是用来接雨水的,若不接着房子会遭水淹的。”
回想起尚未进尚书府之前,他的家中也是如此。
每逢刮风下雨,便要将家中所有能装水的器具全部取出摆放在地上。
那一夜,除了他和几个兄弟姐妹,爹娘几乎都是彻夜未眠,每隔半个时辰就要将水拿出去倒掉。
直到他和几个兄弟姐妹都长大,各自寻到差事,家中生活这才好了起来。
过去虽苦,但还有家人在身边,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可香姨孤身一人,又有旧疾,日后该如何生存?
听了小厮的话,南仲渐渐红了眼眶,“香姨,你能不能等我长大,我长大后会帮助你的。”
“香姨不需要你的帮助,你只要好好用功念书,香姨就很高兴了。”
眼看落日西斜,李玉香牵着南仲走向门口的马车,“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家人会担心的。”
“好。”南仲爬上马车,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他会帮助香姨将日子过好的。
第二日。
南仲下学后第一件事便是跑向香姨摆摊的位置。
那里空空如也,显然,香姨并没有前来。
南仲利落爬上马车,吩咐小厮前往城东香姨家。
南仲敲了几下门,见无人应答,就自己推门进去了。
只见李玉香正趴在院中的石桌上,一张脸毫无血色。
“香姨......”
他快跑到李玉香身前,轻轻摇晃着她的手臂。
见她始终毫无意识,便让小厮前去请大夫。
很快,小厮就领着大夫前来。
南仲让开位置,神情紧张的站在一旁。
过了许久,大夫缓缓摇头:“年轻时伤了身子又未及时诊治,只怕时日无多了。”
听到这话,南仲和小厮皆流下泪水,就连趴在桌上的人也不免轻颤了一下,
小厮跟随大夫回去抓药。
南仲坐在李玉香面前,望着她已生了些许皱纹的脸渐渐失了神。
香姨的年纪还没有爹娘大,怎么就命不久矣了?
她年轻之时究竟有什么不幸的遭遇?
“孩子......”一声虚弱的问候,李玉香慢慢睁开眼睛。
见南仲一脸愁绪,她笑着问:“我就是太累,不小心睡着了,你怎么这副表情?”
“不对,你在骗我,香姨,你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情是不是?”
李玉香垂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一阵阵恨意悄然涌上心间。
本是为了迷惑南仲,才故意做出一副虚弱的模样。
谁知请来大夫诊断,她的病竟然成了真的。
回想起曾经,小姐……不对,李荷玉配不上这声小姐。
李荷玉性情善变,对她也是非打即骂。
有一回更是直接将她从马车上推下,也是那一回,她断了两根肋骨。
伤势还未痊愈便又再次回到李荷玉身边伺候。
定是因为过去的种种,她的身子才会这般羸弱。
没想到啊,真没想到。
好不容易才赢得大小姐的同情,给了她将功赎罪的机会。
奈何大小姐愿意放过她,上天却不愿意。
或许这就是因果循坏,报应不爽,做了错事,人不收你天也要收你。
可怜一对孩儿尚未成年,她大抵是见不到他们娶妻生子了。
想到这里,她对李荷玉的恨意达到巅峰。
忽然,她拉住南仲的手,嗓音带着几分悲戚,“孩子,香姨或许活不了多久,这段时日你若是想吃烤红薯便来吧,香姨会把烤红薯的方法教给你,以后香姨不在了,你也有烤红薯吃。”
三句话不离烤红薯,临死之际依旧为自己百般考虑。
南仲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他抱住李玉香,哭道:“香姨,我不要你死。”
“生老病死,半点不由人,我们应该学会坦然面对。”李玉香轻抚他的脑袋,眸底闪过一抹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