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宰相府对及笄宴流程讨论得异常热闹的时候。
在遥远的东阳国。
东方玉的贤王府与之形成鲜明对比,显得那么诡异的安静。
尤其是候在门边的墨云感觉更明显,书房周围静到他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所以当王爷目光骤然看过来时,他莫名紧张,于是疾步上前询问:“王爷,何事?”
东方玉揉了揉心口,漫不经心又很自然的脱口而出:“可有她的消息?”
墨云低头领罪:“属下无能,请王爷责罚!”
他非常惭愧,找了这么多年,西月国和东阳国,南尚国,北夏国的大小城池,全部都派人前往明察暗访,但仍然一无所获。
惜悦小姐仿佛云烟消散了一般,如果不是宰相府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他们这些侍卫真的忍不住都往最坏结果去想。
东方玉听着这千篇一律的回答,早已习以为常,但又特别不甘心地看向远方,她莫非像风一样看不见摸不着吗?
他抬头看着远方的天际暗自神伤。
惜悦,你到底在哪里?
惜悦,你什么时候才肯回来?
东方玉陡然间觉得无力又无趣,抬眼看向墨云冷淡交代:“出去。”
“把门关上,没有本王吩咐,任何人不准进来。”
他现在不想看见任何人,不想听到任何声音。
墨云知道王爷又不开心了,虽然平时也没开心过,但他就是知道此时的他最不开心。
于是他迅速把书房周围所有人,包括小厮,侍卫和暗卫,全部撤离到距离书房十丈外。
同时明令禁止:所有人不得在府里发出大的声响,若有违者,杖责五十或者发配黑营一个月。
而此时的书房内,东方玉再也不是外人眼中那个俊雅无双的贤王。
此刻的他浑身弥漫阴郁之气,他丢开那些需要紧急批复的庶务,从暗格里拿出一坛烈酒,茫然地走进书房内间的密室。
随意选择一个墙角,颓废的席地而坐,靠着墙他开始一口接着一口地闷声喝酒。
这个内室长宽约两丈不到,角落有一张窄小床榻只够一个人平躺。
墙壁上镶嵌了一颗夜明珠,其余什么都没有,密室门一旦关闭,就只有其中一面墙接近顶部的位置开凿了一个巴掌大的通风口。
如若堵上风口,那此地就成了个真正的密闭空间,人若置身其中不用一柱香就会窒息而亡。
东方玉心情非常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待在这里,选这里是因为这个房间足够私密。
建造之初为了防火防窃听,四面墙特意选用很厚的钢板作为夹层,通风口又经过特殊处理,因此隔音特别好。
隔音不只是里面的声音传不出去,还有外面的声响也完全听不见。
起先设计密室的时候,他是为了方便自己和心腹在此地商议重要事情。
在这里只要密室门关闭,就算有人站在书房里,哪怕内力再深厚都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可现在,这个地方则成了他这三年来发泄情绪的临时住所。
东方玉想把自己灌醉,然后就不用那么惦念那个人了。
结果每次都是事与愿违,越喝酒他反而越清醒,脑海中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想忘都忘不掉。
醉眼朦胧间,在夜明珠暗淡的光晕中,他仿佛见到了一个蓝衣女子的背影,她身形高挑,长发及腰,气质清冷宁静。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模糊身影,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惜悦,是你,对吗?”
没听到回答他也不在意,一直继续追问。
“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曾经救过一个狼狈不堪的瘸腿质子?”
“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曾经送过我你贴身珍藏的佛珠,还有你的防身匕首。”
“你是不是忘记了,你说过我们是朋友。”
“你为什么不给我你的消息?”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念过我分毫?”
“你为什么消失了那么久,一日复一日,一年又一年。”
“我知道,你肯定是生活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你是故意躲着我的,对吗?”
“你是不是不想见我?”
“你是不是也讨厌我?”
“你是不是找到了那个更好的男人,所以你不要我了,对吗?”
“你知道我每天都在想象你长大的样子吗?”
“你知道我每天都在想着,怎么报你的救命之恩吗?”
“你知道我每天都在找你吗?”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
东方玉问了很多,可最终也没有人给他答案,他只是不断的重复着,看着眼前似有似无的身影,他期盼着她能给他一点点回应。
无尽的诉说间,他连埋藏于内心深处那羞于启齿的想法都完全袒露了出来。
“你知道,你已经收了我的王妃印吗?”
“你知道,我在每个夜晚都在想你吗?”
......
似醉似醒,似梦似幻。
东方玉也不知道自己是真醉了还是在做梦。
在清醒和梦境反反复复间,他才意识到,这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
他带着失望再次疲惫不堪地躺在那张只有一人宽的小榻上。
靠着烈酒的麻醉,他又熬过了一个冰冷的夜晚。
次日清晨。
在墨云心急如焚的期待中,他终于看到自家王爷打开了书房大门,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墨云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王爷除了满眼红血丝、脸色苍白,其他的看着还好。
他们练武之人有内力做支撑,饿一顿或者一晚不睡,基本问题不大,他也就没有那么担心,也或者他早已经习惯了不担心。
其实,他也明白,没有惜悦小姐,他担心了也是白担心,索性就不担心。
现在他担心的反而是另外一件事,想到这里,墨云忍不住有点头皮发麻。
最后还是只得上前禀报:“王爷,空老交代,如果你醒了要先去他那里一趟,否则他就把你的书房烧了。”
东方玉一听是空老的传话顿感头疼,按压一下眉心无奈应答,“嗯。”
他知道,空老是看在母妃的面子上才心甘情愿长居王府,竭尽全力花费十多年时间帮自己压制胎毒。
不然,凭他江湖上邪医的身份,不知道有多少势力争抢着给他献殷勤,竭尽全力地拉拢他。
后来自己去了西月国为质,空老没法跟随,自己反而在机缘巧合下遇到惜悦,有幸解了毒,最后等他费尽心力用了两年时间筹谋回了王府。
本以为一向不喜欢被束缚的空老早已离去,没想到他仍然在府里等着他,他一如既往的尽心尽责,为自己继续调理身体。
虽然空老为人性情古怪,做事全凭好恶,但朝夕相伴这么多年,他们也是把彼此当亲人的。
空老定然是因为自己昨日自暴自弃的行为又发脾气了。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等东方玉和墨云到了空老的院子后,两人也是被眼前一的幕给惊得不自觉后退一步。
满院子狼藉,花花草草不是被拔掉就是被砍断了,屋门大开,室内家具能砸的都被砸碎了,一地瓷片和碎屑断木。
墨云要不是非常确定府内足够安全,他都要怀疑这里是不是强盗来过。
东方玉难得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显然这次空老是被自己刺激狠了,以前他也会因为自己不爱惜身体发脾气。
但以往空老就只砸个名贵的花瓶发泄下,或者毁掉某株比较难得的花草,以示对他的惩戒。
墨云都习惯了王爷和邪医如此古怪的相处模式,每次王爷从“小铁屋”出来,空老都会因为王爷喝酒而砸东西,但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邪医竟然发这么大脾气。
东方玉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到处是破败不堪的家具,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他只得艰难地躲开各种障碍物,辗转腾挪,才到了空老最里面的卧室房间。
还没进屋见到人,一个花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面砸来。
走在前面的东方玉淡定地一歪头,伸手轻松接下花瓶递给后面的墨云。
墨云看到邪医面无表情地坐在唯一没坏的床上,内心忍不住暗骂:“这糟老头子坏得很,还知道留地方给他自己休息,每次都是把其他东西砸了遍,唯独不砸他的爱床。”
墨云心里直叹气:“真的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邪医冷冷往墨云脸上一扫,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墨云,我这研制了一种新奇的情蛊,要不免费送给你体验一下,如何?”
墨云立马恭敬虔诚行礼,无比真心诚意地道谢:“多谢空老好意,属下孑然一身,还用不到如此珍贵的蛊,我这就去叫人给你收拾屋子。”
说完话就施展十成轻功逃遁了。
开玩笑,邪医出名就是因为他的蛊毒当世第一,他下的蛊谁都解不了,这什么情蛊的,他虽然不了解,但于他这样害怕女人近身的人来说,绝对不是好东西。
东方玉看着呼吸间就飘远的墨云,无声鄙视。
墨云都快而立之年了,一个女人都没有,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
也许真可以考虑一下给他弄个情蛊试试。
邪医怒气横生的指着东方玉,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嘲讽的话脱口而出:“你还有闲心操心别人,我看你也可以试一下这个情蛊,免得为了一个无影无踪的女人天天折磨自己,也别整天浪费我花费大把精力调制的好药。”
“你再这样三天两头的灌醉自己,不用等你找到你那个心上人,你就会一命呜呼了。”
这臭小子是生来专门克他的吧。
一出生就中了胎毒,本身底子那么差,就算后来毒解了,也不能掉以轻心啊。
好不容易毒解了,又迫不及待拼了命的练武,要不是有他辛辛苦苦炼制的救命药,这小子就算是铁打的身体都受不了这么反反复复糟蹋。
何况现在这个小混蛋还三天两头的故意去小铁屋自虐。
想到这二十年的种种,邪医很想撞墙,早知道还人情是如此麻烦,当时自己干脆不要人救了,死了更舒心!
“要不然你自尽吧!”
“省得我答应你娘的事情做不到,坏了我的名声。”
东方玉沉默不语,只是很诚心地双膝跪地,低头认真聆听责骂。
他不做任何解释和保证,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惜悦是他的心病,除了她本人,无药可医。
邪医看着面前固执的年轻人,怎么性格那么像他年轻时候。
这性格真是不讨喜。
现在的邪医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气疯了。
这小子年纪轻轻的,还是一国皇子,不喜欢花天酒地,天天就记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女人,还经常不爱惜身体,还每次都是他来善后,他觉得他想食言了,要不把他杀了,自己就自由了。
邪医在一番思想斗争后,气急败坏下了最后通牒:“臭小子,这是最后一次。”
“如若下次你再待在那个冷冰冰的密室,导致寒气入体。”
“那我不会再出手救你,你想半死不活,那我成全你。”
东方玉轻声应答:“嗯。”
看着情绪淡漠对自己的警告毫不在意的东方玉,邪医气结:“这是我新制的药。”
“吃了,用内力辅助吸收药力。”
最后恨恨地加了一句:“这样死得快点!”
东方玉接过药瓶,倒出一颗药丸就一口吞下,随即坐好,盘腿开始运转内力,将药力输送至全身各处。
待药效发作,他发现自己身体逐渐开始变暖。
他就知道空老还是那么刀子嘴豆腐心,嘴上骂得难听,其实他更担心自己的身体。
邪医瞪着眼前默不作声看似乖巧的东方玉,越看越气。
最后自我安慰地闭上眼睛深呼吸,他只想眼不见为净:“药力吸收完就滚吧!以后别来找我,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你。”
东方玉暗想,这不是你每次叫我来的吗。
次日午时。
东方玉如往常一样在书房批复各分阁传上来的消息。
墨云看着桌上已然热过一遍的饭菜再次冷掉,很是无奈。
王爷不喝酒的时候就这么废寝忘食,每天不是练武就是在书房,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多喜欢权势。
其实只有他知道,王爷只是想把所有精力都拿去做事,然后就能暂时忘掉找惜悦小姐这件事。
他不知如何劝导,实在忍不住了只得再次请示:“王爷,属下再去热下饭菜吧?”
东方玉看了一眼天色,已经过了午时,是该吃早饭了,“去吧!”
此时,正在厨房门边等着热菜的墨云,百无聊赖的盯着天空的一个小黑点看。
那小黑点居然越来越大,不,应该是越来越近。
片刻功夫,他就看清了那黑点是只信鸽,在朝他这个方向飞过来。
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消息?
也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胡思乱想的空隙,信鸽就降落到他肩膀上。
他抓起鸽子一看脚底,红色。
鸽子信筒上是西月国分阁的标记。
嗯?!
红色?!!
西月国?!!!
他一时间都惊呆了。
他们府里和阁楼的消息传递共分为四个等级。
一般消息用普通信鸽传递,信鸽脚底染绿色;
加急信件染蓝色,加急就是时间紧迫但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
黄色为一等加急消息,就是那类时间紧也非常重要的事情;
红色就是特等加急的消息,一般都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信鸽也是选用最优良的品种,经过特殊喂养和训练,其速度最快,耐力最强。
他跟王爷一起建立情报网这十多年以来,最高等级消息他也只使用过一次,这是第二次。
上一次就是王爷被二皇子算计送去当质子,他们被这个消息打得措手不及,害得阁里兵荒马乱了很长一段时间。
墨云敏感地觉得这个消息应该就是自己想的那样,他得马上去禀告王爷。
现在饭菜已经不重要了,王爷饿不饿的也不重要了,消息最重要。
“王爷,西月国急件。”
“王爷,急件。”
人还没到,东方玉就听到墨云急呼声一个接一个传来。
遇到点事情就这么慌里慌张的,他平时的稳重呢?
东方玉眉头紧蹙,抬眼看着饭菜都没带来就急急忙忙跑进来的墨云,正打算责罚。
可是没等他开口,墨云不管不顾地把信件呈上去:“王爷,急件,西月国的。”
不忘郑重补充,“是特等加急的信。”
快点看下里面写什么啊!?
在墨云那似乎已经着火的眼神催促下,东方玉也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迅速展开信笺。
这个时候墨云完全忘记了尊卑,很自觉地站在王爷旁边,也跟着一起看,到底是何等特急的内容,用如此高规格高级别的传递方式。
东方玉也是莫名心慌又期待。
长条信卷展开一拉,内容一目了然。
【王爷敬启:惜悦小姐已安然归家,本阁有幸已赠予店中最贵重衣物。宰相府将于两月后的十六日大办及笄之宴,望王爷速来。】
看完短短两行字,震得东方玉脑子一片空白,一时半刻都没反应过来。
他的惜悦真的回来了?!
她平安无事真好!
她是不是很喜欢他为她设计的衣服?
她已经带走,肯定是喜欢的。
他想起来了,配套的那款男装他还未设计,他得传信给蓝衣阁赶紧制作,然后才能在惜悦及笄宴前完成,到时候他必须得穿上。
本来剩下两个月,信鸽是三天前出发的,那现在他只余五十七天了,路途遥远,快马加鞭也得五十天,另外还得空出时间安排妥当府内事宜。
他得好好计划下如何隐瞒行踪,不然他骤然离开,一旦被有心人发现,必会引起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烦。
在东方玉思考的时候,墨云也在想怎么办?
王爷肯定是要去见惜悦小姐的,他们该怎么办?
其他事情好商量,但涉及惜悦小姐,那就是王爷的逆鳞,绝对不能阻止。
东方玉内心急切但也得暂时按耐住:“墨云,去把四大主事叫来议事。”
墨云快速领命交代下去。
很快,府内擅长轻功的侍卫,纷纷悄无声息的出府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