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是警察……正是知道你是警察,我才拔腿就跑的啊……”那人丧着脸,声音带着哭腔,几近呜咽出声,“我真没犯事啊,藏牙警官,单纯一见到你我就害怕,这才跑的。”
听到他一口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藏牙这才满心狐疑地,缓缓松开了紧扣的双手。就在他松开手的刹那,那人猛地俯下身去,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那模样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一般,身体也跟着剧烈颤抖,脖颈上青筋暴起,许久才稍稍缓过劲来。
藏牙皱着眉,趁着点时间,他这才有机会好好地端详起面前这人的模样。他身形矮小而且干瘪枯瘦,皮肤黝黑而且粗糙,眉眼间距窄得近乎局促,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猥琐之气。
“佑安?”藏牙一下子就认出了面前的人,“怎么是你?”
此人藏牙认识,本是冯风市人,自幼成长于单亲家庭。父母离异后,他随父亲生活,而母亲则如人间蒸发,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再未露面。小学时,他跟藏牙在同一个班上,那时的他还称得上是品学兼优,每次考试,要么他第一,藏牙第二,要么藏牙第一,他第二。
奈何父亲还是独自难以兼顾母亲的那份关爱与照料,加上养家负担繁重,父亲忙于工作,对他的关怀照料少之又少,致使他上了初中之后,在不良之人的蛊惑唆使下,陷入毒品的深渊。被送去强制戒毒后,藏牙就没怎么见过他了。
等藏牙再次见到他,已经是成为警察之后了。这些年,他仿若陷入了无尽的恶性循环,一次次进出戒毒所,却又一次次抵挡不住毒品的诱惑而复吸。命运似乎并未打算放过他,父亲染病,早早离世,死之前治病,还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他无奈之下,只能靠小偷小摸,维持着生计。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正是藏牙亲手将他送进监狱,刑期长达五年。没有想到,再一次见到他,竟会是在这里。
“这不是……名声坏透了,在冯风市待不下去了,寻思着,换个城市,重新开始嘛。”
佑安抬起头,眼神闪躲。
“那你见到我跑什么?”
“上次你就是这样,一见面,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边喊站住边朝我冲过来……我听你的,我站住了,没跑,然后你反手就把我扔进了监狱里头。这次还来,我不跑不成傻子了吗?”
面对这个昔日的熟人,藏牙一时语塞,突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放心吧,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已经辞职了,以后不再是警察,不会抓你了,”藏牙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既然遇上了,顺带跟你打听个事,这个人,你见过吗?”
佑安眯起眼睛,那眼睛本就细小,此刻更是眯成了一条缝,他接过照片,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他的表情起初是惊魂未定的惶恐,随后渐渐转为疑惑,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最后慢慢演变成恍然大悟的神情,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着。
“你到底见没见过?”
“见过……是见过……”
佑安拖长尾音,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
“在哪?”
藏牙的心猛地一紧,仿佛在黑暗中摸索许久的人突然看到了一丝曙光,急切地追问道。
钦然最后的踪迹显示他来到了 F 市,而后便如石沉大海,音信全无。藏牙毅然从警队辞职,孤身一人前来F市寻找钦然,至今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
这一个多星期里,他四处奔走,寻求 F 市警队的协助,大街小巷张贴寻人启事,拿着照片逢人便问,可得到的却只有失望,钦然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留下丝毫线索。就在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努力是否徒劳,是否钦然根本不在 F 市,或者自己这样做究竟有无意义的时候,佑安的这句话,似乎就是往溺水之人手里扔去了最后一根稻草。
“在……”佑安话里突然一顿,随即露出个市侩的表情来,眼神里流露出贪婪的神色,“那个,藏牙,你刚刚好像说你已经不是警察了是吧,那,我们现在都是一样的,我现在没必要听你的话啊”
“你……”
藏牙牙关顿时咬紧,相互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生平第一次想要扇自己一巴掌,话那么多干嘛?
“开个条件吧。”
佑安继续保持着那个市侩的表情,手下悄咪咪地伸出了四根手指,在藏牙面前晃了晃。
藏牙阴沉着脸,掏出钱包,从里面点出四千块钞票递给他。
刚刚还窝着火,但就在这几张钞票递出手的一瞬间,藏牙就又奇妙地释然了几分。佑安跟自己都有着同窗之谊,他沾染上毒品,又早早失去父亲,没有钱,没有学历,没有技能,不管怎么说,自己身为同学,都应该拉上一把才是。
但自己除了亲手将他抓进监狱之外,好像真的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总不能说,当年的情分,就值这四千块吧。
藏牙内心的风起云涌,佑安当然是一点都不知情。他满足地接过那一小叠钞票,放到鼻尖下面,猛地吸了一大口,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哇,是金钱的味道。
心满意足地将钞票揣进口袋,佑安这才收起那副贪婪的模样。他也不食言,悄悄地凑近藏牙的耳朵,轻声说道。
“我见过这个人,就在前几天,在玖儿酒吧。”
“玖儿酒吧?”
藏牙蹙着眉,心里悄悄地记下了这个名字。
“对,就在街口,开得挺大的一酒吧,老板……我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反正大家都叫他玖哥,好像是道上混的,关系很广,认识很多人,势力也很大,平常他说一这条街没人敢说二的,”他四处张望一番,以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但就在那天晚上,我看见你照片上的这个人,在吧台上,好像跟玖哥吵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