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苏涵的丫鬟不由的愣了愣。
她这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姑娘为大姑娘说话,以往大姑娘对姑娘多苛待啊,这般的菩萨心肠,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另一边园中的丫鬟不由的都暗自在心中打鼓,苏姜这段时间的转变她们都看在眼里,也正是因为都看在眼里,所以才更加担忧自家姑娘难不成是被人夺了舍不成,平日里最飞扬跋扈心狠手辣的一个人,突然变的和善起来,任什么人看也觉得有问题。
以往姑娘的脾气虽坏,动辄惩罚她们,她们倒也已经习惯,可如今搞这一出,却让其中一些人有些不安起来。
最不安的便是以往苏姜身边伺候的大丫鬟露儿。
露儿是自小便跟在苏姜身边伺候的,因为平日里总对苏姜各种讨好,久而久之便成了苏姜最喜欢的丫鬟。
露儿平日里喜欢偷奸耍滑,可在苏姜面前却惯是会颠倒黑白,阿谀奉承,前世她不但在苏府中作威作福,跟苏姜一同进了宫之后也在暗地里拿了诸多人的好处。
苏姜得苏晏宠溺,只平日里无论是衣服布料还是金银首饰,苏晏都从未缺过她的,这些送来的东西,都是由人放到库房中,库房的钥匙,便是在露儿手中攥着。
之所以不安,便是因为最近露儿在外的情郎又赌输了钱,她偷偷从库房拿了好些银钱补上,如今这月又快到了发月例银子的时候,她却突然听说府中要查账,心中有鬼,自然惴惴不安起来。
在檐下坐了好些时候,露儿心想等找机会定要找姑娘探探虚实,只要能够说服姑娘不让人过来查账,便没人能够奈何的了她。
不过如今的姑娘,露儿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总觉得跟以往不同了,脸还是那张脸,可身上的气韵却是翻了一番,以往姑娘跋扈,眉目间虽青涩却带着让人不喜的凌厉,可如今,那脸上总是笑盈盈的,却让人不由的有些惧怕起来。
苏姜身着一身云纱织就的流仙裙,裙身通体绣着大朵大朵的金线牡丹,下摆还缀着大大小小十几颗珍珠,即便只是随意的倚在美人榻上,也让人见之半晌都回不过神来,面白如瓷,肌细如水,一头秀发如瀑,端着是一派娇媚柔情含苞待放,美人隔云端之容色。
偏偏不笑的时候,容色又极清冷,仿若拒人于千里之外。
露儿试探的话刚问出口,苏姜嘴角的笑便已被牵引出来,她不由的向露儿身上望去,见她一双手白皙娇嫩,还涂了红色的蔻丹,竟是比她整日用牛乳沐浴的手也不遑多让,她的眸光移到露儿头发上,只又见其头上戴着一个黄灿灿的金簪,不由的眯起眼睛道:“府中的账目一向都由大哥管,要来查便来查,左右我们院中也没错处不是。”
听到此言,露儿本来红润的脸顿时变的煞白起来。
并非她多想,但总觉得今日姑娘看她的眸光像是带着刺一般,一寸寸的扎着她,让她的身子不由的都僵硬起来。
她跟在苏姜身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心生惧意,想着姑娘话中的意思,她只不由的揣度道,难不成姑娘已经看出了端倪?
发间突然一空,一枚金簪自头上被一双玉手拔了下来扔在了地上,只一瞬间,露儿便心知一切都完了。
她只立即跪地狠狠磕头道:“求姑娘饶了我这回,以后奴婢再也不敢了,那些银子,奴婢定然会补回来……”
或许是前世恶毒惯了,苏姜见到面前露儿的眼泪只心中一丝波澜都没有。
既然做错了事,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就像前世,她做错了事,便丢了性命,如今她可不要这丫鬟的命。
“玉儿,”苏姜声音一出,名唤玉儿的丫鬟便从门外推门走了进来。
苏姜望了一眼跪在地上还在磕头的露儿,只转过眼望着手中的书道:“把她拿的所有东西都收回来,身上也要搜,之后拿着她的卖身契卖到窑子里去,告诉那里的人,苏府不许任何人赎她。”
此话一出,玉儿便招呼外面守门的两名随从把人堵住嘴拖出了门去。
露儿显然是没想到如今的苏姜竟会这样狠,只瞪大了眼睛望着她,挣扎着往她这边扑过来。
苏姜见她竟被堵住了嘴还不安分,心里更生厌恶,反应过来的玉儿与两名随从立马便再次把人抓住硬生生的拖了出去。
玉儿望向她的面色,只露出有些复杂的神情来,她不由的道:“姑娘,露儿好歹也跟了您一场,她是做错了事,赶出府便是,若是卖到了那处腌臜地方的消息传了出去,恐怕对姑娘的名节有碍。”
玉儿知晓姑娘一向不喜欢听这些,可她向来最肯为苏姜着想,自然要提上一嘴。
看向玉儿,再想想刚才被拖出去的露儿,苏姜的面色缓和了些,上一世,她处处信任能说会道的露儿,反感母亲让她进宫也带在身边的玉儿,却间接害了玉儿的性命。
心中不是不愧疚的,她只看向玉儿笑了笑道:“我在京中的名声已经人尽皆知,做出这样的事来恐怕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妥。”
“奴婢知道姑娘不是这样的人,平日里姑娘虽然对奴婢们苛刻,但并非黑白不分之人,以往都是露儿在您身边煽风点火,今日姑娘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玉儿倒觉得姑娘十分聪慧。”
她是真的觉得苏姜与以前不同了。
苏姜在美人榻上坐直了身子,揉了揉太阳穴,只冷笑一声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的路怎样走我可还要好好想想,你出去吧。”
玉儿并没有听懂她这样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却也知道她想一个人待着,便屈身行了一礼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苏姜的皮肤白皙,躺在美人榻上简直就和仙女没两样,她望向不远处镜中映射出的自己,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容貌竟这样美。
上一世别人夸她美,她只当别人是客套,毕竟这样一副皮囊整日看着,也就觉得不过如此,可如今历经一世回来,她却对自己的这张脸格外怀念。
女为悦己者容,她并不是不爱美的,只不过从前心思都在怎样争宠上,后来又想着怎样笼络人心,还真从未在容貌上费心过。
那些被她所勾引到的男人,说到头来,也不过是被她的皮相迷惑了一会,却并没有走心,所以在后来才能够毫不犹豫的背叛了她。
这次能够重生,她已经不想着当皇后,自然也不再需要笼络任何男人,那皇宫,并没什么意思,她想着,有时间还不如去学一些她感兴趣的东西,修身养性,最后嫁给苏晏靠谱。
历经两世,这还是她第一次对学习有兴趣。
以往觉得那些矫揉造作的诗文,如今再想来确实可以瞧上一瞧,总之,以后还能在人前附庸风雅几句。
眼神中带着一些倦怠感,她总觉得如今自己的灵魂虽是回来了,可身子却乏的很,也不知是因为何缘故。
从美人榻上起身走了两步躺在了床榻上,她这才又想到了苏涵来。
上一世苏涵病死的太早,以至于如今她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却知晓她生的比自己应当还要美上几分。
这世上的美人太多了,如同花一般,总会有凋零的时候,她现在才想着,女子太美,或许也并不是一件好事,倒是曾经她有些看不起的姿色平平的女子,后来过的却是极好的。
苏涵是庶女,即便容貌美过她,身份却也与她差了十万八千里,她上一世若是想通了这一点,就不会做出那么多蠢事了。
苏姜在屋中睡下,外面守着的婢女都不免有些心惊胆战。
她们自是看到了刚才露儿被拖出去的模样,只觉后背纷纷冒出冷汗来。
如今的姑娘尽管不像以前一般总是不快,但脸上只要露出浅淡的笑意,便会让她们的心都提起来。
总觉得现在的姑娘虽看似和善,却是比以前更可怕了。
苏姜身边的丫鬟有个唤做丝儿的,刚才见露儿被拖走的时候惊恐的神色,只背后不由的冒出了冷汗出来,她平日里也是喜欢偷懒,这还是第一次,对她伺候的主子感到恐惧。
玉儿一出来,丝儿便不由的凑到她身边小声道:“玉儿姐姐,姑娘这是怎么了?只落了一次水,竟如同换了个人一样,莫不是身上招了邪祟不成?”
“莫要胡说,若是让大公子听见了你的这番话,定叫你好看!”
玉儿皱眉训斥,心里也并非不疑惑姑娘的改变,心中回想近段时日姑娘的一举一动,只很快便决定先把这些古怪都抛之脑后。
露儿平日里便惯会见风使舵,如今也算是罪有应得,她看向面前的丝儿道:“露儿是触了姑娘的霉头,动了库房的东西,才会被姑娘如此处置,我们这些人只要安分守己,姑娘自然不会是非不分。”
丝儿听了玉儿的话,只不由面带冷汗的点了点头。
入了秋,风中已经夹杂着几分寒意。
苏姜坐在房间里绣花,一抬头便看见窗户外的桂花树不知何时开了。
她走到窗前,只看见桂花如同米粒一般大小的缀在枝头,被风一吹,还能隐约闻到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清香。
从前她从未注意到这些过,苏姜在窗边坐下,只环视屋中,所有的一切都是熟悉又陌生的,绣着点点寒梅的屏风,妆台上的金银首饰,被光照着正在徐徐上升的香烟,小几上还放了各种精细的茶具,墙角还有她以前最爱弹的琵琶。
母亲曾说过,女子想要得到男人喜欢,第一便是才,第二才是貌。
她对这句话一直以来都嗤之以鼻。
男子纳妾,多见的便是见色起义,何曾有见了女子先考究才学才艺的。
若是不美,即便琴弹得再好,书读的再精,他们男子娶妻又不是考状元,为何要娶这样的枕边人,难不成是要其在床榻边念诗吗?
她现在却有些渐渐明白了,女子若没有才学,美貌对于她们来说,也是无用武之地的。
母亲出身高贵,天生便带了副好皮囊,可她最让爹爹爱的,却不单单是这副皮相,她的眼界与心计,即便是整个京城也无人出其左右,所以多年来,即便身下只有她苏姜这一个女儿,也让爹爹视若至宝。
她应当好好向母亲取取经。
苏姜想,即便是以后嫁给苏晏,说不定有朝一日也能用到这些。
首先便是才学,她便应当尽心去学。
她虽是苏家之女,可因为家中纵容,使得她前世并未真正的入学,她所学的东西都是十分浅显的,所以在后来做了皇后之后,被萧翊屡屡嫌弃。
这张脸虽然美貌,但宫中美貌的女人太多了,萧翊一直不喜欢她。
各花入各眼,这道理确实没错,她有时候在想,她的美貌在萧翊看来,恐怕连宫女都不如。
苏姜在窗户旁坐了许久,随即看到不远处铜镜里自己的脸,此时的脸还带着少女的青涩,原没有以后的她貌美,她却觉得这样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没有妆容掩盖,没有虚张声势,只有平静如水的一双眸,静静的望着她。
前世可惜了她错用美貌,引诱了许多不值得她献身的男人,这一世——
她心中有些怨念的想,她定然要看看他们谁先死。
头上的簪子被拔下来,只随手一扔掉在了地上。
苏姜觉得直到如今,她才算有些活明白。
上一世她为了争宠,害死了后宫中的许多女人,却也被萧翊冠上善妒通奸的帽子强行打入了冷宫。
直到如今她还记得当时萧翊看她的眼神,带着浓重的厌恶与恨意,恐怕上一世萧翊爱的女人很多,恨的女人她却是第一个,他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比她还先死。
不过,活的久就未必好。
她在冷宫中也受到了惩罚。
扯唇轻笑一声,门外便传来了玉儿敲门的声音:“姑娘,茶凉了,奴婢进来换一壶。”
门被轻轻推开,玉儿才看见苏姜坐在窗户旁发呆,她只是一愣,随即便换好了茶水,倒了一杯递给她道:“姑娘这是怎么了?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苏姜看了她一眼。
玉儿这丫鬟对她是忠心耿耿她知道的,可她身上的秘密,与任何人也说不得,只能藏在心中独自忧愁。
这几日她一直不言不语,恐怕伺候她的丫鬟们也是心中不安。
苏姜接过茶水,只声音放缓了道:“无事,我向来就是这样,没有什么高兴,也没有什么不高兴。”
她的话音一落,玉儿的脸上不由有些错愕。
她只道:“姑娘,或许是因为你最近在院中闷得慌,不如出去转转,或许还好一些。”
苏姜知道她肯定是以为自己是想要出府,便也不解释,只道:“待大哥有空,我便出去看看。”
玉儿望着她,神情只不由的一变。
她打量着苏姜的神色,只道:“姑娘可是如今还想着太子殿下?奴婢听说姑娘苏醒那日,殿下其实前来探望过,被大公子挡着没见到姑娘。”
苏姜不置可否,只喝了一口手中的茶道:“退下吧。”
玉儿识趣退下。
外面守门的丝儿见她出来面色似不太好,只跑到一旁的桌子上坐下喝了一口茶水道:“玉儿姐姐,你说我们姑娘如今是怎么了?这么久竟然都不踏出府门,真叫人有些不习惯。”
毕竟以往苏姜一有空便会往府外跑,有时候被苏晏带回来,还会心中生气苏晏不让她去见太子殿下,可如今,竟然接连消停了那么多日,真是怪异。
玉儿听了她的话,只心中想她真是口无遮拦,随即也坐于凳子上拿起绣到一半的手帕继续绣道:“或许姑娘已经想明白了,太子对我们姑娘来说绝非良配,这样也好。”
在屋里的苏姜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明明白白,只心想这两个丫鬟真是大胆,不知晓屋子不隔音么?声音还这样大。
若是在宫中,她们的命随时便能够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