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宏靠在车窗前,望着从城市各个角落涌来的人流车流,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流,像一条无限长的蚯蚓缓慢向前蠕动。
路两旁也全是撤离的居民,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恐惧、愤怒、无奈的各种表情,各种叫声、嘶喊声,横冲直撞车辆的碰撞声,隔着车玻璃也听得清晰无比,不绝于耳。
他的思绪飘到了千里之外的老家,还有等待了三年婚礼的她。
一个急刹车马宏拉回现实。
马宏看了看时间,原本一个小时就能到的地方,却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照此速度,肯定无法按时到达。
心急如焚的马宏下车想去前方查看,耳麦中传来郭明的声音。
“马宏,无人机传回的画面显示你们前方发生重大交通事故,撤离车队完全停滞,你们必须想办法尽快疏通这条主要的撤离路线!”
郭明缓了口气,轻声道:
“没有重型机械设备支援,只能依靠你们自身了。”
马宏回复:“收到!保证完成任务!”
接着对着通讯器喊道:“前方发生交通事故,一排二排的人下车!随我去迅速清除路障!”
话音刚落,马宏已朝最前方奔去,与此同时,前方车上也冲下来几十名战士。
尚未靠近,马宏便听到数声惨叫,还有人被困在车内!凄惨的叫声也没影响到路边匆匆前行的人们,他们甚至没停下脚步看上一眼。
马宏冲到跟前,瞧见这四车道的路面被十几辆形形色色的车子堵住。
后方一辆越野车仗着自身马力强劲,突然猛踩油门,企图直接冲开这些横七竖八挡在路上的车辆。
一声巨响过后,原本还能勉强过人的事发路段,这下彻底被撞得水泄不通了。
马宏目睹此景,大骂一声,冲到越野车前,打开车门,将刚解开安全带要跑的司机拽下,一脚将他踢飞三四米远。
马宏指着其他被撞的车辆,怒喝道:“这里面还有人!你他妈的就撞。”
说完,上前冲着刚要起身的越野车司机又是一脚,一排二排的战士见状,齐刷刷地把步枪指向越野车司机。
越野车司机哪见过这等阵仗,几十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这才知道是碰上部队的人了,吓得瘫倒在地,哇哇大哭。
马宏没时间管他,大步转身离开,高声喊道:
“一排二排!检查车辆,先把困在车里的人救出来!”
其实马宏心里明白,当下这种状况,受重伤者和死亡没区别,但是他们也不能不救。
马宏立即呼叫工兵和医疗兵展开救援。
伴随着惨叫声和痛苦的呻吟声,很快找到了七八名伤者,其他车上的人应该是弃车随着路边步行的人撤离了。
刚才被越野车二次撞击的那辆车,还有一家三口,后排的妈妈为了保护孩子受伤严重。
不幸的是,小女孩的妈妈被救出时仅剩最后一口气,紧紧抓着小女孩的手,试图说些什么,嘴巴一张一合,最终一句话也没留下。
小女孩的爸爸一条腿被死死卡在了驾驶室,最后在他本人的同意下,医疗兵只能给他截肢。
被救出来的伤员在路边一块空地上得到临时治疗,医疗兵也留下了药物,那个小女孩的爸爸因为截肢伤的最重,这会孩子正趴在她爸爸怀里哭。
路边的哭声引来了一名叫刘伟的年轻战士,跑到小女孩身旁,蹲下身,一边哄着她,一边从背包抽出自己军粮里的两根能量棒塞给她。
马宏执行过众多作战任务,却从未见过这般场景,也是双眼泛红,转过身去。
恨不得再上去给越野车司机几脚。
一排二排的几十名战士,仅凭人力将撞毁的汽车往路两边挪移,路中间的车辆被清理得差不多,这条似乎没有尽头的车流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经过战士们半个小时的不懈努力,道路恢复畅通,马宏再度收到指挥部的指令,撤离车辆绵延前方近百里,按照当前的行驶速度,天亮前也无法抵达。
为了尽快到达支援地,剩下的几十公里放弃车辆,抄近路徒步急行军!马宏通知全体士兵下车原地休整,迅速做好补充,准备徒步出发。
马宏低头默默整理自己的作战背包,把所有装备往外拿,只留下那一口未动的军粮,旁边的刘伟看到后,似乎明白了马宏的想法,迅速摘下自己的背包,把包里的所有军粮掏出,往马宏包里塞。
马宏并未阻拦,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你多少留点,下次补给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到。”
王伟嘿嘿一笑。
马宏拎着背包,走到躺在临时简易床位旁边,小女孩已哭累趴在爸爸怀里睡着了,爸爸看到马宏走来,轻轻对他点了点头。
自己失去一条小腿,他心里清楚,这种情形下自己是走不远了,可怜的是自己这还差两个月才满六岁的孩子,往后该怎么活。
这些战士们肯定还有任务,也不可能一直帮助他们,不敢奢求太多,望着怀中的孩子,轻叹一声。
马宏弯腰轻轻放下手中的背包,拍了拍这位爸爸的肩头,转身离开。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叔叔,我叫谢苗。”
马宏转身,微笑道:“小朋友一定要乖要听爸爸的话,我叫马宏。”
两千名战士列队完毕,马宏抬头望着无尽的夜空,再看看身旁这略显破败的世界,大喊一声:
出发!
…
机场候机厅的某间休息室里,上百具因踩踏而亡的冰冷尸体,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更为冰冷的地板上,最早的那具已在此一天一夜,仿佛被所有人遗忘。
黑暗中,一双血红的眼睛缓缓睁开。伴随着嘈杂声,几十具尸体陆续以各种怪异的姿势爬了起来。
夜渐深,候机厅内,经过有序的撤离,目前仍滞留将近四万人。
有些人经过长时间的警惕与恐惧,看着附近上百名荷枪实弹的巡逻战士,心中充满安全感,无尽的疲惫感袭来,都已沉沉睡去。
机场工作人员贴心地将大厅灯光调至低亮模式。醒着的人那焦急的目光始终集中在远处的跑道上,期待着下一班飞机的到来,那是希望降临和出发的地方。
候机厅值班的战士们到了换岗时间,前来换岗的战士已经走到门口,值班的战士们也开始收队往外走。
昏暗的角落里,陆续走出几十个诡异的身影,就这样毫无声息地朝大厅走来,直到转角看到大厅内黑压压的全是人,瞬间变得狂躁起来,飞扑向离自己最近的人群。
最先的那个人迷迷糊糊中听到背后突然多出急促的脚步声,刚回过头就看到那惨白的脸、血红的眼和那大张的血盆大口,被扑倒时本能地抬起胳膊阻挡,胳膊瞬间血流如注。
大厅中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惊醒了沉睡的人们,惊慌失措中一时间乱作一团。
门口的两队战士也纷纷给枪上膛,举起枪口,放眼望去全是黑压压到处乱窜的人群,根本看不到目标在何处,往前冲的战友们也被慌乱的人们顶了回来。
其中一名战士举枪扣动扳机,一声枪响丝毫未阻挡四处逃窜的人群。
郭明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惊醒,迅速起身走出帐篷,候机厅内还在传出零碎的枪声和惨叫声,看到战士们都提枪向候机厅跑去,郭明也跟着冲去。
这场仅由几十个感染者引发的骚乱,因根本无法有效控制混乱的人群,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彻底平息。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上百个遭遇袭击当场身亡的人们,其中还有两名战士倒下。
大片鲜红的血液肆意流淌,整个候机厅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十几名战士受伤不轻,其他伤者尚未统计。
慌张的人们为了远离这些被害者,紧紧拥挤在一起,让候机厅突然出现许多大小不一的空地。
有些人看到死者的惨状忍不住呕吐起来,也有很多人不顾一切地冲出候机厅,消失在黑夜中。
郭明迅速指挥着机场仅剩下的战士分为两波,一队负责快速清理遗体和现场,将遗体集中在机场停机坪的空地上,另一队配合军医安抚人群和检查伤者。
郭明有些不明白这些被踩踏而亡的人们,怎么也会被感染成丧尸。
伤者陆续被检查出来,带走隔离,停放遗体的停机坪上响起持续的枪声,候机厅的人们有的在抽泣,有的一脸冷漠,还有的慌张地想要躲避什么。
跑道上传来轰鸣声,第二批支援部队终于抵达,仍是那四十多架运 20 运输机,因为郭明作为先锋军,重型装备都未携带,这次是满载人员和装备赶来。
运输机又带来了三千人,装甲车四十辆,坦克十几辆,七八十吨重型武器弹药和三十余吨食品。
郭明立刻安排落地的战士们去候机厅帮忙统计筛查伤者。
郭明转身回到临时通讯站,向军区汇报这边的伤亡情况,还有就是和之前报告中提到的感染经过有很大的出入,军医怀疑病毒正在快速变异。
还没等郭明说完,候机厅那边又响起连续的枪响声和惨叫声,有人冲出候机厅,嘶喊道:“疯了,疯了,他们都疯了!”
大厅内突然有大批人猛然暴起,朝着身边的人扑去,隔离伤者的大门,也被蛮力冲开……
从候机厅涌出的人群四散奔逃,部分人边跑边回头,却被从隔离区冲出的感染者扑倒,一时间,惨叫连连。
第二批刚落地还未来得及整顿的战士们,因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有些措手不及,不少人还没反应过来就遭到了无差别攻击。
四万人奔逃的现场,人潮拥挤,战士们几次抬枪瞄准,却因怕误伤无辜而未扣下扳机,只得冲上去展开肉搏。
郭明暗叫不好,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让所有人趴下,可战士们听命趴下了,慌乱逃窜的民众却认为只要停下,下一个被咬的就是自己。
失控的现场愈发混乱,人们接连倒下,受伤的战士数量急剧上升。
郭明意识到战士与感染者肉搏根本不是个办法,哪怕受一点轻微伤都是致命的开始指挥战士撤出混乱人群,先保持安全距离,保存战斗力,避免不必要的牺牲。
有些人冲向未熄火的运输机机舱,引得更多人跟随,可他们不知飞机的载荷力,且跑道上满是逃散的人群,根本无法起飞,这显然是条死路。
撤出的战士们拉出长长的防守战线,留出缺口,引导人们躲进防守圈,效果显着,很快分割出部分人和感染者,密集的枪声随之响起,在天亮前控制住了局势。
遍地的伤亡中,那其中显眼的军绿色格外扎眼。
经过清点,三千多名战士阵亡四百多名,伤者情况仍在统计。
郭明知道,地上的亡者和众多伤者若再次发起袭击,将难以抵挡。
看了眼时间,这批新的感染者是两个小时前那场变故的伤者,病毒变异了,这和报告中说的完全不一样,现在被咬伤后两个小时后就会变成感染者!
全员必须火速撤离!
民众伤亡情况已无暇统计,只能让剩余民众协助战士相互监督检查,确认无误后登上最后一轮撤离飞机。
八百多名受伤的战士自动走出列队,转身向战友们昂首行军礼,满脸无畏,似乎已接受命运安排。
随后迅速分成两队,一队冲向候机厅和停机坪背起阵亡战友,准备统一安排,一队冲向跑道为活着的人扫清障碍。
郭明望着这些可爱可敬的人,紧握拳头,青筋暴起,眼神中满是愤怒与悲伤。
运输机发动机轰鸣着陆续从清理干净的跑道起飞。
剩下的两万多民众望着超载远去的飞机,在战士们的指挥下心有不甘地快速撤出机场,战士们补充装备完毕,誓要护送这最后一批民众撤离。
装甲车护送着撤离的人流陆续驶出机场,两边留守的八百余名战士抬手行最后的军礼。
撤离人流的最后方,是以三辆成犄角之势的坦克收尾。
受伤被迫留下的几千民众,大部分已接受现实,有的瘫倒在地,有的不甘大哭,还有的做着最后的挣扎,跟着坦克走出机场。
留守的战士中,一人站出,对着众人高喊:“咱们注定活不成了,但我不想变成伤害别人的怪物,为了还活着的家人、远方的亲人,希望咱们在清醒时,为活着的人尽最后一份力。”
在场的人们开始将所有遗体集中,刚卸下的物资被临时封存,留下的战士们在远处布置着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事情。
S 市国际机场的停机坪上,伴随着两道冲天的火光,两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
车队最后面的郭亮双眼微红,通知全队全速前进。
在某架运输机上,三百多名惊魂未定的人们在最后一刻登上了这最后一班飞机。
人们脸上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机场发生的惨状还历历在目。数百人突然如疯魔般扑向身边熟悉的亲人朋友,犹如狼入羊群。
绝望的惨叫、哭嚎声响彻一片,人们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无数密集且震耳欲聋的枪声此起彼伏,只有少数幸运儿登上了飞机。
一声咳嗽打断了机舱内所有人的思绪,人们犹如惊弓之鸟,齐刷刷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名男子背对着众人不停咳嗽,有人认出了他,是在飞机于跑道滑行时被拉上来的,也是最后一个登上这架飞机的人。
人们屏气敛息,大气都不敢出,机舱内只剩下剧烈的咳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