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林中,耿天雄自然也听见了琴声。他心头一紧,想起了无数不知真假的江湖传闻。他知道对手的后招已经来了,急急凝聚内力,大吼道:“伏牛派众弟子听命,原地坐下,兵刃都离手,压在臀下!我去看看,不准跟来!”便摸索着向着琴声传来的方向,在树林中向东北方奔去。他耳中听那琴声,曲调清雅,中正平和,并无侵人之意,但若非以深厚内力鼓荡,又如何能让四野皆闻?越向着声源之处行走,他心里越沉。那乐声竟似正鼓荡着他的血脉,在他的身体里涨潮退潮。他似乎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观念,只知道被乐声引领着,浑浑噩噩地行走。他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眼前浓雾皆散,地面上六个高大火堆围成一圈,围着东面山尖上的一处空旷之地。一个年轻公子,意态闲适,正端坐在火圈中间弹琴。他旁边不远处一块石头上,坐着一十三四岁的少女,神色轻慢,眼神没有焦距。她年纪虽小,气势却足,面容更是明媚鲜妍,莫可逼视。两人身后就是万仞悬崖,又另有一青年女子背对两人,站在悬崖边上,身形窈窕,看不见面容,但看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真见了那弹琴的人,耿天雄周身一颤,像突然从一场噩梦中醒来,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他环顾四周,见师父和四位师叔也都已到了此地,皆是神情警惕,互相用目光交流着,并无已被琴声操控之态,心下稍安。
那少女抬起头,以目光扫视从白雾中缓缓走出的伏牛派六人,徐徐开口问道:“伏牛五老是吧……耿烈、耿熙、耿煞、耿焘,耿照,是不是?真是文化人,给自己起的一手好名字,倒真像是亲兄弟一般了……如今可都来齐了么?”她的目光投向耿天雄,轻笑接着道:“竟还多出来一个年轻的……这又是哪位?”她问话的语气毫无敬意,极其轻慢。
耿天雄听闻此语,心道不好。自忖道:“师父一向性烈如火,听这年少女子敢以这般语气调侃他姓名,必然难忍如此羞辱。可是我伏牛派三百弟子,此刻皆处白雾之中,更无可能抵御魔琴……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师父因着一时之气,跟这两个邪性人物谈崩了,又该如何是好?”当下不及细想,上前一步,先行一礼,高声道:”在下伏牛派第二代首徒耿天雄,敢问几位高姓大名?”
他刻意高声,原是为了压住师父师叔的叱骂,以免激化事态。但一言既出,他才发现,素来骄横的伏牛五老,此刻竟并无一人应声,更不必说发火怒斥了。他又见那少女听了他这话,饶有兴趣,目光却只在师父师叔等五人面上扫来扫去,不再看他一眼。另一边那青年男子更是一直并未抬头,手下琴声却渐渐激昂高亢起来。耿天雄心头隐隐泛出寒意,但想想林中师弟师妹们的安危,心下一横,当下又扬声道:“在下是伏牛派第二代弟子中的首徒。我派的师弟妹若对几位有所冒犯的,皆是我所安排。几位若要降罪,自然也是我一人承当。如今我师父师叔与我都在此地,还请两位先停了琴声吧!”
那少女听他此语,往他脸上望了一望,突然笑道:“有趣,有趣。这我倒没想到……奚笪,先不必弹了,你也歇一歇。”她走到那弹琴男子身边,把手按在他肩上,意态颇为亲密。那青年公子转头向她一笑,果然把双手交叠,放回到腿上,依旧端坐着。耿天雄听她叫那人名字,心头巨震,心道:“果然是天缘派心魔琴。此人多年没在江湖上行走了,连带着天缘派也沉寂多年,如何今日却来管这桩事?”他却又隐隐觉得,奚笪身侧的少女应才是主导此事之人,一时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心思。他回头望一眼师父耿烈,却见这位伏牛派掌门此刻脸色极为难看,按着兵刃的手竟在微微发抖。再看几位师叔,他们的脚步已经在后退了,藏在耿烈身后,若非白雾依旧笼罩林子,几乎就要逃走。他心头疑云大起,但大敌当前,也不是向自己人问询的好时机,当下凝神望向那少女,只听那女子轻笑道:“你也姓耿。你是伏牛五老的什么人?是谁的儿孙么?”
耿天雄定一定神,道:“我是孤儿,蒙师父收录门墙,自然就跟着师父姓。”那少女笑道:“原来如此!我还道歹竹生了好笋,伏牛五老这样的贼娃子,竟能生出有担当的男儿来了。原来还是我多想了。”耿天雄听她话语中辱及师父,心头也生怒火,但又发现一旁的师父师叔听得此语,竟皆不出头答话,遂硬生生憋住火气道:“姑娘辱我师门,我做弟子的也不敢领姑娘的赞誉。”
那少女笑道:“我赞你一声,原也不需要你领。我倒有事要问你。兵刃上淬毒,是什么行径?你的师弟妹们做了这样的事,你打算怎么一力承当?”话音落下,那悬崖边的青年女子,转身走向圈中火光最盛处,笑盈盈望向耿天雄。
耿天雄咬牙道:“原来是十六日夜里逃出求援的那位姑娘。兵刃淬毒,是下三滥做的事,并非江湖正道所应为。但这位姑娘的伤,无关我师弟妹,是我以钢鞭打伤的。要杀要剐,自然都该应在我一个人罢了。”
此刻,一旁的伏牛派掌门,“伏牛五老”之首耿烈似乎终于稳定了心神,找回了他自己的声音。他沉声问道:“小姑娘,你……与青竹婆婆辜云……有什么渊源?”
那少女笑道:“我与她能有什么渊源?她做错了事,被我捉了,可惜我一时不小心,没保住她的性命,让她被她的同伙灭了口。如此,就算我欠了她一次情。她的药粉都传了给我,如此,算我欠了她第二次情。”她的声音如莺啼婉转,在静夜之中却更显诡谲。她接着道:“江湖人有恩必报,有债必偿。我欠了她两次情,故而替她跑一趟,向害她到今日的人……索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