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会中枪?”
徐衍盯着病床上的殷浔看了一会儿,又把视线移到江时景身上:“陆慈安那么喜欢她,不可能会让她受伤的——她给你挡枪了?”
还没等到回答,卫昭已经火急火燎地冲进病房,看到还昏迷的殷浔后睁大了眼睛,极力压低声音,隐隐含着怒气:“我问过医生了,说她起码要在医院躺两个月。这是怎么回事?”
钟越州赶紧打圆场:“有什么话出去说吧,别在这吵了,让小浔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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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吧,什么情况。”
卫昭顶着两个黑眼圈,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质问:“陆慈安会对小浔开枪吗?他对你俩开枪还差不多。”
所以受伤的怎么会是她?
江时景也很累,他连续两个晚上没怎么合眼,靠浓茶提神,面对卫昭的问题,他没找理由:“她是为了救我才中枪的。”
他简单描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卫昭打了个寒战:“他真的要杀了你们?”
钟越州翻了个白眼:“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人都差点交代在那了好吗?”
他想起了又是一阵后怕:“幸好时景预先联系了几个农场主拖了不少木材谷草堆扔在路上,不然就我们几个赤手空拳,在邬熠沛面前根本不够看好吗——你们不知道邬熠沛吧,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年纪很小,其实是p.I.A的黑桃A,如果没有时景,别说把殷浔带回来了,我们俩也得把命留在槟屿了。”
在江时景确认过殷浔的位置之前,他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在槟屿,他们算得上孤立无援,没有任何实用的武器,也无法去地下黑市购买——万一被陆慈安的人发现,直接彻底玩完,江时景不敢冒这个险。
如果不是因为邬熠沛不敢伤害到殷浔,他们三个人未必能活着回来。
“他也真的是疯了。”
卫昭不会骂人,翻来覆去都是些重复的话,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这一层病房都是我们的人,小浔不会被带走的。”
“等她醒了再问吧。”
江时景给谈话划下了句号:“我总觉得,殷浔和p.I.A之间的关系很奇怪。”
不是陆慈安,而是p.I.A。殷浔显然很了解p.I.A的组织构架和人员分布,而那个组织里的人对她的态度也很模糊,就像是他们之间都很熟悉一样。
这一切都要等殷浔醒来,他们才能知道。
东方的天际缓缓露出鱼肚白,暗沉的夜色被掀开了一角,一束天光泻了出来,江时景抬眼看窗外,短暂地呼出一口气。
噩梦会结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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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浔睁开眼的时候,疑心自己仍在梦里。
病房内的温度适宜,隔着窗户能看到外面骤然变乌沉的天色,和被狂风压弯了的树,似乎即将有一场暴雨到来。
她动了动手指,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臂按下了床边的铃。
“小浔!你醒了!”
卫昭和江时景一直在病房外,昏昏欲睡时听到铃声,立刻冲了进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应该好点了吧?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江时景一言不发地给殷浔递了杯蜂蜜水,等她一口气喝完后才开口:“已经到京城了,别担心。”
他们说话的时候,徐衍已经敲门进来了,幸好病房够大,几个人坐着不会觉得压抑。
殷浔能感受到子弹穿过身体时带来的灼热感和疼痛感,邬熠沛的枪法很准,有一枚子弹打中了她的肺部,如果不是意志力支撑,她可能会当场陷入昏迷,更不可能侥幸捡回一条命。
“想问什么?”
殷浔一直在回避过去。
她潜意识地想彻底斩断过去,对过去的记忆一直闭口不发,直到现在,死里逃生之后她才有勇气重新面对。
那是南苏也不全然知晓的过去。
卫昭没忍住,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你和陆慈安,都很了解对方,对吗?”
外面狂风呼啸,大雨倾盆而下,争先恐后地落在屋檐,又随着坡度滚落到地面,砸出小小的凹形,很快四分五裂成为水坑的一部分。
就在卫昭以为她会一直沉默的时候,殷浔开口了。
她声音不大,更像是疲惫之后的释然:“陆慈安有双重人格。一个人格冷漠寡言、隐忍克制,另一个人格非常危险,喜怒无常、极善伪装,是彻彻底底的疯子。”
江时景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像冰块贴在他的掌心,似乎还在微微颤抖:“所以你们看到的陆慈安,可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格,谁出现的时间更长一点?”卫昭追问道。
殷浔迟缓地摇摇头:“我判断不出来。”
她的声音更轻了:“我前面说有一个人格很擅长伪装——我甚至怀疑是不是主人格已经占据了陆慈安的身体,只是在我面前还会装成另一个人格的样子。”
卫昭不解:“可是没有道理啊,他为什么要在你面前装成另一个人格?”
“因为……”殷浔欲言又止,她实在说不出口,但是看卫昭徐衍他们疑惑的表情,她还是轻声说,“因为Amon这个人格不会掩饰他的占有欲,任何时候他都会像连体婴一样把我带在身边,长时间我就会厌恶这种接触。但是Alex就会比较克制,这就给了我一定缓冲的时间。”
“就像阿伦森效应一样,长期以后我逐渐就会接受他们。如果夺取控制权的Amon一直持续旺盛的禁锢嗜好,那……”
“我懂你的意思了。”注意到殷浔在颤抖,江时景打断了她的话。他起身抱住女孩,轻声安抚:“不要怕,我一直在你身边。”
强撑着的殷浔终于在江时景怀中失声痛哭,她全身都在颤抖,几乎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他……他为什么……真的……”
少女的眼泪滚烫,她从来没在众人面前这么哭过,江时景能感觉到胸前的衣服已经被湿透。他伸手轻拍女孩的后背,示意卫昭今晚别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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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楼梯间。
卫昭站在窗边,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他眉眼更加疲惫。有烟灰飘落到窗台,又很快被风吹走,快得不留痕迹。
身后的徐衍沉默地看着一片漆黑的窗外,偶有黄色的汽车车灯一闪而过。凌晨时分四下静谧,一时间只有卫昭指间的烟丝发出细小的燃烧声。
“你没有妹妹,应该不懂我现在的心情。”
寂静中卫昭先开了口,他弹了弹袖口的烟灰,语气平静,暗底却藏着激流:“我真恨不得杀了那个畜生。”
没等徐衍回答,江时景已经推开门进来了。跟刚刚平和的状态不同,他神情疲惫,目光中有他们看不懂的情绪。他从不抽烟,但在现在,他也向卫昭要了一支塞进嘴里,点燃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你什么想法?”卫昭先按捺不住了,确切说从殷浔讲完第一段的时候他已经很暴躁了,“pUA了我妹那么长时间,真够恶心的。”
他心烦意乱地吐出一口烟雾:“真有病吧这人!”
黑暗中,江时景冷冷笑了。他很少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情绪,但在此时,他整个人显得锋利而阴沉:“陆慈安在她身边那么长时间,给她灌了不少歪理。”
一说起这,卫昭想起来另一件事:“我爸前几天跟我妈说,有人一直在给小浔服用违禁药物——”他嗓音干涩“那个人就是陆慈安吧?”
徐衍还勉强说得上冷静,只是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违禁药物?什么药?”
“是精神相关的管控药。”江时景的目光漫无边际地看向窗外,指尖的香烟无声燃烧:“殷浔的恐惧症和焦虑症太明显了,她还有极强的抑郁症,很长一段时间她都靠药物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的。”
“陆慈安给她的药,”他声音很低,浓重的压抑情绪似乎下一秒就会把他吞没,“夹杂了精神控制类药品。”
卫昭一拳狠狠砸在窗台,灰尘被震得簌簌落下,他咬牙切齿道:“这个疯子……”
徐衍突然开口问:“她刚刚说的Alex和Amon,我听她的意思是,Alex比较好说话一点?”他回忆起自己去年在温泉山庄看到的少年,慢慢说:“我之前遇到过他们。当时殷浔身边的人,瞳孔是绿色的,看上去……”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怎么开口“看上去很无害,他一直在微笑,声音听上去也很无辜纯良。”
“你还真信!”卫昭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肯定是假装的啊!而且很可能是因为小浔在旁边所以他没露出真面目。”
“卫昭说得没错。”江时景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聚焦到漆黑的楼道间,“殷殷和我说过,Amon这个人格非常伪善,但是比只会阴着脸的Alex的可怕得多。”
“他笑得越无辜,就越可怕。因为你可能下一秒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小浔怎么样了?”
“这段时间还是少问她过去的事。”江时景背靠水泥墙,黑暗中只有点点烟尾的明黄色火苗随着他的动作跳动,“让她多休息几天,她真的很累。”
“但是能怎么办?”卫昭低骂一声,暴躁地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底来回碾碎。前二十年的人生中他一直过得顺风顺水,什么时候见过现在这场面?很明显的他亲爹不可能管这件事——他能对殷浔的出现睁只眼闭只眼已经是做出最大的让步了,想让他插手简直是做梦,他嗓子有些发紧,“万一那疯子又想把小浔带走……”
“阿昭你缓一下。”徐衍安慰道,“他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想带走殷浔也不容易,你别担心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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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等许逾远发觉时间过得太久、似乎有什么不对时,他立刻下了车,在一堆谷草边发现了倒地的邬熠沛,他的枪也不见了。
确认完生命体征平稳后,再瞥见旁边散落的注射剂——那不是要给顾辞注射的药吗?
那三个人早就消失无踪了,许逾远深深吸了一口气,取出另一支试剂,注射进邬熠沛的体内——
“他们跑了。”
许逾远和邬熠沛此时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再不情愿他也要开口:“……回去怎么交代?”
他是真的没想到邬熠沛能失手,那几个人有这么强吗?
“我知道该怎么讲。”
药剂的作用还没有完全消失,邬熠沛站起来,乌沉沉的夜色里,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事实——
“顾辞居然会替江时景中枪。”
她不是最怕枪伤了吗?
他的记忆拉长到五年前,在p.I.A里第一次看到顾辞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