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嘎—”一声苍凉,“噗--!”象块沉重的石头,一只秃鹫栽在车前头,那厮还在扑腾,钩子一样的爪子,把麻袋抓出刀割一样的痕迹,一滩血污,溅得到处都是,污污地象朵绽开的花。
“吁,吁吁……”达子心惊肉跳,勒紧缰绳,他还没有侧转身子,黄兴忠已经惊起来。
看看车子,才环顾四周,从旁边的超岭上,有个黑衣人,拎着把枪,驰马而来,到了车跟前,跳下马,一抱拳,深施一礼:“对不住您老,刚才孟浪,让您受惊,那厮我盯了它好久,才一枪打中的!”
“没事,好枪法!敢问英雄是……”
“英雄配不上,草莽一个,在下顾天成!”
“你住在了苍茫茫茫山岭上?”
“昂,怎么啦?不能住人吗?”
“据我所知,这里距离剪子梁不远,你就不怕招惹点儿是非?”黄兴忠那嬉笑不明的眼神,有几分兴趣的样子。
“我与剪子梁一水之隔,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噢,明白了,达子,把顾英雄的鹫拿给他,顾英雄,在下黄兴忠,走街串巷做点小本生意,今日黄某有事,他日必然登门讨饶!”黄兴忠坐车上,冲马上的顾天成一抱拳。
达子拎着沉重的鹫,双手向上举,“您拿好了!”
“谢谢!”顾天成一抖缰绳,策马绝尘而去。
“好身手呀,这些悍客,他日必有一用,走吧!”
北家还是那样,不管有人无人,白天黑夜习惯关门。
黄兴忠从车上下来,上去敲门,不一会儿,门开了,是北风。
“是黄老爷,稀客呀,请,你怎么想着来我家了?莲云,给黄老爷倒水,这是你上次说的达子吧?看着机灵!”
“北老爷,我笨死了,平日跟少爷小姐识得几个眼面前的字,其他的一学就忘,当时还有点数,过后忘得一干二净!”
“里面请!”走过前院,就到了中院,往东走七八步,门前有丛竹子,就到了客厅。北风挥下手,“你们今天来巧了,我在家整理皮子,要不然这时间,你根本看不到我!”
两个人一站一坐,李莲云倒了三杯水,用托盘端过来。
“您好,太太!”
“哟,嘴挺甜,你也坐吧,我们小门小户,没这么多讲究,比不得黄老爷家家大业大,规矩多,这孩子不错,玲珑着,你叫什么?”
“回太太,达子!”接过太太手中的茶。
北风坐下,李莲云端起空盘子,“你们聊!”就走出去了。
“黄老爷今天是……?”
“拐个弯,歇歇脚,会朋友,震声的事还拖着?”
“可不是,这乔木匠还讹上了,这两年如果不是我父子努力,加上以前有点家底,就被这事拖垮了,付出这么多代价,多活一年多,反正是被这事整惨了!”
“就没想过别的招?”
“骑虎难下呀!”
“对付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小人,你得有办法,一家人被拿捏在那儿,多累?不要在一棵树上吊着,以震声手艺,什么样女人讨不下?”
“还望黄老爷支个招!”
“对付小人得有阴招、损招,你就直接让老巩给他传个话,就说这门婚事算了,让他们退财礼,准备着另娶,以往所花钱财一分不能少,你看他会不会慌得象风中之竹,这二年好人做不得,索险急赖,明显是拿人头兑汤!”
“他那就是个无底洞,哪有彩礼给你退?那我北风成了什么人?”
“脸面这东西,有时坑死人,听我的,准没错,你爷俩在北门河英姿飒爽,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受此拿捏,你冤不冤?”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你这么四两拨千斤,轻轻一点,让我茅塞顿开,佩服,实在是佩服!你等着,我得送你几张皮子!”
“使不得!使不得!你要这样,朋友今后没得做!”
从北家出来,太阳有些西沉,若有若无,听得见狼嚎声,悲苦地在哭。
汽车,黑色的汽车,在福祥药铺门中停下,从上面下来个卫兵,脖子挂着SmG,一只手在扳机上,另一只手开门。
史凤琳一身戎装走下来,伸伸懒腰,腰间皮带上,挂着把驳壳枪,一脸冷竣,跺一下脚,对卫兵吩咐道:“你们就不要进去了!回头别吓着她!”这时太阳几乎掉在地上,信步走进去,“夕红你好,我回来了!”正在看书的陈夕红慢慢抬起头,怔怔看着来人,如果不是起忆中这张脸,她几乎认不出来这个人了,胖了,也老了,陌生的疏离感,让她不敢相信:岁月真的是把杀猪刀,金银铜铁一起削!改变的不仅是容貌,还有早年象树一样栽下去的信念,她本能哆嗦着,“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夕红,我是你的凤琳,你认不出我来了吗?”他脱了帽,甚至把头发往上抚了抚。
陈夕红直勾勾看着他,当年这个意气风发的人,变老了,变冷漠了,那个下着淅沥小雨的日子,他是那样的冷酷无情,是那样决绝,连母亲去给他拿她给他准备下的东西,就等不得,后来,除了一两封信,就再也没给她留下什么,无语,默默无语,豆大两颗泪水跌跌撞撞滚出眼眶,委屈,悲伤,愤恨,逆流成河,在他出现的那一刹那间,在心河中汹涌澎湃,“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不死在外头?你到底回来干什么?”终于绷不住了,哽咽,痉挛,执着的信念墙倒屋塌,崩溃了,伏在桌,哭泣有声,书像只中弹的大雁,重重跌到地上。
第14章:
1
史凤琳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搓着手。
往事如潮翻滚……
“夕红,我对不起你,我就是个混蛋!孙先生说:革命倘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我正是遵循这一谆谆……”
“别说了,你去革命吧,我没有拖你的后腿!……”
“好夕红,自古忠孝难以两全,我……总之是我不对,我向你检讨,我错了,可这么多年,我并没有辜负你,我一个人四海为家,四处漂泊,现在革命成功了,我希望和你一起过好日子!”他走过去,拍拍她的肩头,把一只手插进她头发里,看着她双肩一耸一耸在抽动,二十多年的委屈,象冰山一角,在融化,在坍塌,心中无限酸楚,让他也哽咽了,曾经的爱,曾经的恨,曾经的抓狂,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就葬送在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里,心生悲哀,凉意泛上。
女人猛地站起来,泪脸朦胧,扑进他怀里,用头冲撞着他,双手象两条蛇在身上抓狂,然后,攥成拳头,捶着他,只有几下,哭一阵,用嘴猛咬他的衣服,咬不动,上移,踮着脚,去咬他的脸,象河蚌那样,死死地,咬出血来,男人只有忍耐,然后,将她整个人抱起……
第二天早上,史凤琳携着有些羞涩的陈夕红,回到了黄花甸子,她如一抹斜阳,安静跟着他,他的卫兵,挨家发贴子,要请客,一家一个,并且不收任何财礼,这让那些穷苦人舒了一口气。
黄兴忠套好牛,正准备着让黄兴旺去犁地,这时,一个卫兵,肩上背着枪,在黄安带领下,走进来,“老爷,有人请客!”
“你去后院忙吧!”
“哎!”黄安应一声,就边往后院走边看。
“你回来!”
“你还有事?”
“大小姐今天回不回来?她骑自行车了吗?”
“骑了,早上出门,我还和她打了招呼!”
“噢,你姐呢,我怎么没看见?”
“她女儿病了,跟大管家说过,太太也知道!”
“去吧!”这才抬眼看了卫兵,“请柬拿来我看看!”他伸出手,“请客的是何方神圣?”
“是我们特派员史凤琳!恳请黄老爷务必赏光!”
“哟呵,这小子没死在外头,混成特派员?什么事?”他瞅了一眼,漫不经心用翻掌在请谏上弹一下,充满了蔑视,“他都一把年纪了,哪家姑娘这么倒霉?”
“他和嫂夫人大婚!”
“陈夕红?她千等万等,就是这么个结果,这是她想要的吗?千年铁树要开花呀?嗯啊!”黄兴忠居然在请柬吻了一下,“好事多磨,可喜可贺呀!可惜了,史健久看不到了,他要是知道有今天,。还不得蹦起来?
“看来你都知道!”
“那是!”黄兴忠拾过请柬看一下,“那得去祝贺一下,特派员是个什么官?”
“嗯,我说不好!”卫兵??头。
“是不是和过去钦差大臣差不多?”
“好像有点意思!”
“你去吧,知道了!”
卫兵给他敬个礼,他比划一下,也就是个意思,手弯得像搂耙。黄兴忠站起来,“兴旺大哥,兴旺大哥,怎么一抹腚,人就没了?该来的还是终于来了!”
“他到前院打水去了!”刘中天走过来。
黄兴忠把请柬递给他:“你拿去和太太商量一下,处理一下,要不你去,要不就让黄安去,老杨要没事,也可以!”
刘中天接了请柬却不动,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老爷,这史凤琳是个有面的人,又恰逢你在家,甸子上好多有头有脸的人,都去捧场,咱不能棋输一招,顺道也摸摸他的底牌,这个人来头不小,你看……?”
“你的意思,是我亲自去?”
“我觉得是这样,你和他老子斗了一二十年,能不忌恨你?既然他能下请柬,就给了我们个台阶,咱不如就坡下驴,至少今后在大面子上,不会为难咱!”
“依你!管家就是管家,棋高一着。”
黄兴旺打了一瓶水,就过来,“大哥,我去了,整个耕完吗?”
“你掂量着办!”
陈梅梅走进来,“当家的,那事,我和白金枝说了,你看还需要哪些东西?”
“下聘礼的事,她懂,用不着问我,要大气,要体面,对方不是普通人家,你听她摆布,她来了没有?”
“就在门外候着!”
“赶紧的,这事,你得参与进来,太太就不去了,要不明天让黄安一起去,家里头得有人呐,趁我这天把在家!”
“行!”
陈梅梅正往外走。
“你回来,我让别人去喊!”他抬起头,看见黄天河在岗楼上打哈欠,“天河,你下来!”
“哎,老爷有什么吩咐?”
“你去外面把白媒婆找来,我们一起到暖屋去!”
白金枝还是过去的样子,看上去也没有老多少,只是腿脚不象过去利索,在黄天河带领下,一直走到暖屋,“你里面请!”黄天河就重新爬上岗楼,陈仲秋正四仰八叉睡着,鼾声如雷,头耷拉床边,肮脏的涎水,滴在上,“狗日的就是猪!”踢一脚床腿,替他关了小房门,缩回自己屋里.
“在焦原镇?这么远?”
“不愿意去?亏待不了你,那边的事,我已经敲得差不多,你就走个形式!”
“就我一个人去?”
“你看你那双小脚,象个梭子,走得了那么远路吗?我想让大管家陪你一起去,黄安赶车,该置办些什么,你说,要体面,要大气,不要考虑钱的事!”
“那今天就得把这一套办好,要不然耽误事!”
“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管家你看是不是先带她到灶上吃点饭,我回头让达子赶着车,跟你们出去一趟。”
“我不饿!”白金枝还在要面子。
“你就不要客气啦,跳个墒沟,还能吃个馒头!”陈梅梅拍拍她的肩:“都是自己人!”
“走吧!”
史凤扬正在办公室看文件,突然有辆马车停校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背着枪的卫兵,就直直往里走,他放下书本,正在犹豫,要不要迎出去,他不能断定:这是不是他哥的兵!卫兵因找不着地方,东张西望,听见读书声,他就直直往小学部六年级去了,到了门口依旧东张西望,黄淑霞正在带领学生读书,看见外面有个大头兵,她放下书本,简单布置一下作业,就走出来,笑笑:“嘿,兵哥哥,你找谁?”
卫兵看呆了,这女孩亦或女人,实在是太漂亮了,一时走神。
“叭!”脚下有块砖头,她飞起一脚,砸在卫兵军靴上。
“你好!请问史校长在哪里?”行了一个礼,直直地像根棍。
“噗嗤——”黄淑霞笑喷了,“你干吗?这儿是小学部,史校长在中学部那边,从这往东第五个门,对对,进去吧!”
“史校长你好,奉特派员之命,前来给你送请柬!”
“噢?我哥要结婚了,这么快?可喜可贺!”接过请柬一看,脸就冷下来,“是不是写错了?怎么能在女方家办酒席呢?”
“这个我不知道,我只是办事的!再见!”
正在这时,钟玉秀走进来,“谁的请柬?”
“我哥的!”
“这么快?”
“水到渠成!”
“二十年前就该如此,叫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