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韩子砚匆匆赶到医院时，那刺鼻的消毒水味弥漫在空气中，却也无法掩盖那扑面而来的沉重与哀伤。
陈思岚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停尸房里，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早已没了温度，僵硬而又孤寂。
柳青衣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直直地跪在地上，眼神空洞却又执拗地凝视着祖母的脸，嘴里不停地喃喃低语：“奶奶，奶奶，您看看我呀……”
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噼里啪啦地砸落在陈思岚的脸上，又顺着那冰冷的脸颊缓缓滑落，洇湿了一片。
“奶奶，是我，青衣。您瞧，我穿着您给我买的漂亮裙子呢。您就睁开眼，哪怕就看一眼……”柳青衣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无尽的悲戚与不舍，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回荡。
韩子砚和秦煜站在门口，心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痛意蔓延至全身。
他们看着柳青衣那颤抖的背影，心疼不已，而陈思岚的离去，更像一把钝刀在他们心间来回拉扯。
陈思岚虽与韩子砚没有血缘关系，可 15 年前，在那个寒风凛冽的冬日，她义无反顾地伸出援手，将他和母亲从绝望的深渊中拉了回来。
那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热汤，不仅温暖了他的身体，更焐热了他的心。
在星海谷庄园的悠悠岁月里，早已让韩子砚在心底把她当成了亲奶奶。
此刻，韩子砚强忍着内心如潮水般翻涌的痛苦，转过身，眼神冰冷得仿佛能将空气冻结，对着停尸房的工作人员问道：“死因是什么？”
那工作人员轻轻地叹了口气，脸上的肌肉耷拉着，满是怜悯与无奈，缓缓说道：“老太太一直看着挺硬朗的。可今天预约了体检，医生昨晚给她打了一针泻药。
谁知道服药后不能吃芒果，也不知道是老太太不清楚，还是……”
工作人员偷偷瞥了一眼柳青衣，欲言又止，“反正老太太吃了芒果后就突然窒息了，听说她走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
韩子砚一听，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瞬间像两把利剑射向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得浑身一哆嗦，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满心惶恐地闭上了嘴。
在韩子砚心里，柳青衣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尤其是关乎陈思岚的事，她向来都是谨慎又小心，怎么可能会粗心大意？
况且，若柳青衣知道吃芒果有危险，肯定会避之不及。
那这中间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正在这时，一名护士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在门口停住脚步，放轻了声音对柳青衣说：“陈思岚的家属，该上楼去签死亡证明了。”
韩子砚看着柳青衣，心中五味杂陈。
柳青衣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护士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嘴里依旧念叨着陈思岚的名字，那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秦煜见状，顿了顿，然后压低声音对护士说：“麻烦再给她一点时间，我们马上就上去。”
话音刚落，柳青衣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双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的眼眶红肿，眼神黯淡无光，嘴唇微微颤抖着说：“走吧，我现在就去。”
韩子砚瞧着柳青衣这副憔悴又脆弱的模样，心疼得仿佛心都要碎了。
他急忙快步走到柳青衣身边，伸出手轻轻地搂住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往楼上走去。
柳青衣的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子摇摇摆摆，仿佛下一秒就会支撑不住倒下去。
韩子砚见状，心急如焚，果断地伸出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抱了起来，稳步走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那份死亡证明安静地躺在桌上，白纸黑字显得格外刺眼，陌生而又冰冷。
柳青衣的目光落在上面，只觉得眼睛一阵刺痛，好似被那冰冷的纸张灼伤。
她的手紧紧地握着笔，指节泛白，可笔尖悬在签名处，却迟迟落不下去。
她突然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近乎绝望的期盼，望着医生问道：“医生，真的就没有一点死而复生的可能了吗？我在电视上看到过，有人被宣布死亡后，在葬礼上又活过来了。我奶奶是不是也……”
医生推了推眼镜，脸上的神情凝重而又阴郁。
他何尝不想安慰眼前这个悲痛欲绝的女孩，但职业道德如同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让他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出那个残酷的事实：“人的心脏停止跳动后，必须在六分钟内进行复苏才有希望。但您的奶奶，是昨天凌晨去世的……”
柳青衣听到这话，身体猛地一僵，眼神里的那一丝光亮瞬间熄灭。
她怎么也无法相信，昨天还和她一起欢笑、一起逛街、一起品尝美食的奶奶，怎么就突然没了？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好好跟奶奶道别，没来得及为她做任何事。
手中的笔像是有千斤重，柳青衣紧紧地握着它，一动不动。
她整个人好似石化了一般，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只有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内心汹涌澎湃的悲痛。
韩子砚站在一旁，看着柳青衣这般模样，只觉得每一秒的流逝都是一种煎熬。
他轻轻地走上前，伸出手温柔地搂住柳青衣，双手紧紧地抓着她的双肩，试图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安慰也好。
“青衣，别着急签字。我们明天再来吧，好吗？”韩子砚的声音轻柔而又沙哑，带着无尽的心疼与怜惜。
柳青衣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摇了摇头，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放开我，我能签，我会签的……”
她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可那只握着笔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笔下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杂乱无章的藤蔓，可那下笔的力度却大得惊人，笔尖在纸的背面都压出了深深的痕迹。
韩子砚看着这一幕，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了一下，他仿佛透过这字迹，看到了柳青衣内心深处那如深渊般的绝望。
因为要确定陈思岚的具体死因，遗体需在医院停放一天，韩子砚别无他法，只能先带着柳青衣回家。
回去的路上，车内一片死寂。
柳青衣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眼神呆滞地望着窗外，像是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她没有哭出声来，可那红肿的双眼和微微颤抖的身子，却让韩子砚明白，她的心正在被痛苦狠狠地撕扯着。
韩子砚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他知道，此时此刻，任何言语在这巨大的悲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根本无法抚慰柳青衣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副驾驶座上的秦煜刚想转身汇报情况，韩子砚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轻轻地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秦煜心领神会，默默地拿出手机，给韩子砚发了条短信：
[我已经把陈思岚的事告诉柳寒酥了，她们刚在华都西城机场降落，现在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去调查一下给陈思岚开药的医生。]
[明白。]
车窗外，城市的街道早已被早高峰的车流堵得水泄不通。
街边的角落里，早餐摊的小贩们扯着嗓子叫卖着，热气腾腾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可车内的两人却毫无食欲。
柳青衣的目光突然被街角一家卖薯条的店铺吸引住了，她的眼神微微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对着韩子砚轻声说：“看……”
韩子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问道：“想吃吗？”
柳青衣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神中透着一丝淡淡的怀念：“不用了，只是看到它，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那时候我们家穷得揭不开锅，但我特别馋薯条。奶奶就厚着脸皮去邻居家，要来几个他们不要的土豆，回来给我炸着吃。”
说到这儿，柳青衣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中：“那些土豆都烂了，炸出来的味道又苦又涩，可我和奶奶却吃得津津有味，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心里特别满足……”
韩子砚静静地听着，看着柳青衣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笑容，心里却像被无数根针扎着。
他知道，她越是回忆起这些美好的过往，内心的痛苦就会越深。
柳青衣像是被回忆的潮水淹没，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们还有一台房东扔掉的旧爆米花机。有一天，趁奶奶午睡，我偷偷把它拿出来，想给奶奶一个惊喜，自己试着做爆米花。”
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可那光芒中却又透着一丝苦涩：“结果我没控制好温度，那机器就在我面前爆炸了，我被吓得晕头转向。
奶奶听到动静，从屋里冲出来，看到我满脸黑乎乎的，吓得脸都白了。
她急忙检查我有没有受伤，确定我没事后，狠狠地打了我一顿。”
柳青衣像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都想不到，邻居们说隔着五个街区都能听到我求饶的声音呢！哈哈哈……”
笑着笑着，柳青衣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
她的眼神黯淡下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顺着脸颊滑落：“可是，奶奶，你怎么就不在了呢？以后再也没有人给我做那些好吃的了，再也没有人会在我犯错时打我、骂我，然后又心疼地抱着我了……”
韩子砚看着柳青衣泣不成声的样子，心疼得眼眶泛红。
他伸出手，将柳青衣轻轻地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要用自己的怀抱为她挡住所有的痛苦。
柳青衣靠在韩子砚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揪住他的衣服，肩膀不停地颤抖着，哭得撕心裂肺：“韩子砚，我好想我奶奶，我好想她呀……为什么她要这么突然地离开我？”
韩子砚轻抚着柳青衣的后背，声音温柔得如同春日里的微风，带着满满的心疼与关切：“青衣，我知道你难过。陈思岚奶奶走了，可你还有自己的亲奶奶。不管她在哪里，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她，好不好？”
韩子砚本以为这番话能给柳青衣一些安慰，可没想到，柳青衣听到后，情绪却彻底失控了。
她猛地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着韩子砚，歇斯底里地喊道：“不！韩子砚，你不懂！陈思岚就是我的亲奶奶！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她走了，我就再也没有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