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长一段日子,她才习惯了自己被称为温夫人,而不是碧水。
温北君总是出征,最开始她只是守着她们两个人的小家,后来加上温鸢变成了三个人,家越来越大,直到今天她要守着整座天殇将军府。她是魏王钦赐的二品诰命夫人,天殇将军府的女主人。
她很少想起过去,那些算得上痛苦的回忆被她埋在内心的最深处不再提起。和温北君在一起的十年成为了她生命的全部,她曾经视若神明一般的男人,在最痛苦的时候救了她,给了她一个幸福的未来,她从来就没后悔过认识温北君。
之前给温北君讲的故事其实没有讲完。
后来她又遇到了那个男人,准确来说是她的爹。
已经落魄成乞丐但还是妄图靠赌博翻身的男人看见她,就像一条狗一样,闻到了荤腥拼命的凑上前。
可是那个男人再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打她了。
她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形如枯槁却依然满眼贪婪的男人,心中没有一丝波澜。曾经,他的打骂如同噩梦般笼罩着她的童年,那些恐惧和伤痛如今已无法再触动她。
“你还来做什么?”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那男人却不管不顾,嘴里嘟囔着要钱,还试图用亲情来绑架她。“你如今富贵了,怎能不管你亲爹?”
可他的话在她听来是如此荒谬。碧水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我没有你这样的爹,你早就把我卖了,不是吗?”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小时候被他毒打后扔在冰冷角落的画面历历在目,那年春天被男人扯着像商品一样售卖。
若不是温北君,她早已死在这残酷的世间。她不再理会那男人的纠缠,转身欲走。可那男人竟不知死活地扑上来,想要抓住她的衣角。
这时,府中的护卫迅速上前将他制住。她看着在地上挣扎的男人,缓缓开口:“把他扔出去,从今往后,不许他靠近将军府半步。”
看着男人挣扎的神情,她终究还是心软了,从怀中拿出一百两银票,这是她一年的俸禄。
男人接过钱便磕头拜谢 。
她再也没有回头看那个男人。
当时男人想要把自己按二十两卖出去,如今自己还了他一百两,也算仁至义尽了。
她脚步有些沉重地往府内走去,每一步都像是在与过去的自己告别。那一百两银票,是买断过往痛苦的代价,从此,她与那个所谓的父亲再无瓜葛。
“碧水姐,方才怎么了。”
她回过头,看见是温鸢,温北君族兄唯一的女儿,也是温北君最后的血亲。虽然她与温北君已然成婚,少女仍是喊她碧水姐。
“没事的,只是打发了个要饭的而已。”
温鸢哦了一声,说实在,她并不了解叔叔和碧水姐怎么相识相遇。她到叔叔家里的时候只是个四五岁的孩子,能忍住一路不哭已经是很成熟的表现了。
“碧水姐。”
听到少女又一次呼唤,她静静的看着少女,就好像少女小的时候她去倾听少女不着边际的幻想一般。
“你也会想温北君吗?”
温鸢没有喊温北君叔叔,碧水知道,她在赌气。温鸢在温北君临行前和他吵了一架。有些逾矩的喊着自己叔叔的名字。
碧水也没有生气,笑着示意温鸢坐在她旁边。
“那当然啊,温北君是你的叔叔,也是我的夫君。我自然也会想他啊。”
相差不过六岁却差了一个辈分的二人并肩坐在屋内,再无言语。
许久,温鸢轻轻开口:“我知道我不该和他吵架的,可我就是害怕……害怕他这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说着,她的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伸出手,轻轻拭去温鸢的眼泪,柔声道:“小鸢还是小鸢,你叔叔那么厉害,他总说自己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温鸢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仿佛要把这些日子的担忧和委屈都宣泄出来。
她轻拍着温鸢的后背,她又何尝不害怕呢?每一次温北君出征,她都像是在和死神赌博,可她不能表现出来,因为温北君一走,她就是这个家的支柱。
很多次她看到温北君伤痕累累的样子,她也很想哭出来,就像温鸢这样放声大哭。可她不能这么做。她只能忍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哭着。
她也很想像温鸢这样和温北君大吵一架,让他不要走,让他留下来,但那样就不是碧水了。
她知道,温北君不是生来就是恶鬼的。她刚认识青年温北君的时候,温北君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夫长,还刚刚打了败仗。那会温北君只是个爱说些烂话的年轻人。
这几年来,温北君的话越来越少了,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她有时候都分不清自己身边的人是她的夫君温北君,还是那个驰骋疆场的天殇将军。
世道太乱了些吧。
她不希望温北君越来越像天殇将军。
她也听闻温北君最近端了一个山贼窝子。一个人上山门,短短半个时辰就丢下了十多具尸体悠然下山。
之前仅仅流传在西境的恶鬼之名很快传满魏地。
也许是有人授意,温北君的名声几乎达到了顶点。恶鬼,天殇将军,大魏步战第一,刀法宗师。几乎快要把他压垮,万千压力全汇集在温北君身上,拖着这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将军走向对燕的战场。
碧水不在乎这些,也不在乎天下最后是姓嬴还是姓凌。她只在乎温北君有没有受伤。
温北君身体大不如前,上次大病一场之后,常常咳血。
这次就算是以讹传讹,也是动了手。她知道温北君是高手,但是再高的高手,拖着病体,总归是有些力不从心。
不知道温北君现在到底怎么样呢,也没个书信寄回来。
碧水叹了口气。
自己原来这么想他啊。
温北君还没到兰陵呢,自然是不会有信寄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