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娘子的名头,张真真自是听过的。
此刻听她如此说,不解何意。
“不去严府,那妾身赎身之后如何生活?”
英莲微微笑了,“我略有几分产业,其中也不乏女掌柜。若真真姑娘愿意,可去我铺子里学学,看看对什么有意,到时在铺子里当个掌柜,岂不潇洒自在?”
真真捏了捏手中的帕子,虽是心动,可这些年的经历让她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可以白得的。
“无功不受禄,甄娘子好意,真真不敢受。”
“若张叔还在,定是希望张小姐能过得肆意自在的。”
张真真望向英莲,“甄娘子识得家父?”
英莲回忆起在宛阳的时候,“张叔时常来我家雅集,每次来必带芙蓉糕。其实我并不爱吃,也告诉他了。他说家中幼女爱吃,看你我年纪相仿,看到我就像看到小女儿似的。
“还说宛阳气候比京城好很多。再过几月便可接张小姐来团聚。那时我还想着。待你来了,定要带你游遍宛阳城。谁知天意弄人,你我见面,已到了如今。”
一番话说得真真落泪,前尘往事,早已不可追回。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与她说起父亲在宛阳城还惦记着她。
那时母亲身子抱恙,在京城休养,只待母亲病好便去宛阳找父亲。
可突然的变故,让她由御史家的小姐,变成了这世上最低贱之人。
权贵有心针对,事发到行刑很快。
男囚与女囚并未在一处关押。
现今想来,自打父亲离开京城,真真再也没有见过父亲。
十几年前,严琼若向她提起父亲在宛阳的种种,她便对严琼若动了心。
却也分不清,她恋着的是他那个人,还是那段再也回不去的往昔。
真真兀自想着,英莲已经起身朝她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待真真回过神来,慌得忙要拉英莲起来。
“甄娘子这是怎么话说的,可折煞妾身了!”
“家父临终之时,依旧念念不忘当日之事。嘱咐我,若有幸遇见张家后人,定要代他诚心谢罪。就当是我替我父向张小姐赔罪,向张家满门谢罪。”
真真早已是泪流满面,“你们……这又是何苦!如何与你们相干。便是没有你甄家的诗集,说不准也有贾家的。是父亲得罪了人,人家着意找麻烦,说到底,你家还是被我家带累的。”
说着真真也跪了下去,要给英莲磕头。
被英莲拉住,两人搂在一处,痛哭了一场。
分明是两个没什么干系的人,却因同一场变故,改变了一生的际遇。
英莲终是为真真赎了身。
依照英莲原本的意思,是张真真喜欢什么,就送她一间铺子打理。
只是真真不愿再受英莲的好处,只愿去铺子里帮忙。
若不是真的有本事管好铺子,她情愿一直当个伙计。
甄家产业遍布各行各业,英莲便安排了真真各家去看看,总能找到她擅长的。
解决了真真之事,严琼若总算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待得文诺也来了京城,两家的走动自是多了些。
严琼若如今的妻子温婉娴静,英莲对她印象极好。
虽说多年前英莲与严琼若之间是有那么些情愫的。
可时过境迁,二人早已各自婚嫁。
便是初见时有那么几分唏嘘,也已然放下了。
到底是打小一道长大的,情分自与别个不同。
英莲是皇商,严琼若又在户部任职,当然是能帮则帮,对英莲的生意大有助力。
……
转眼间,英莲至京城已近一载光阴。
她与七皇子所谋之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圣上依旧没有退位的意思。
原本支持十一皇子的人,现下有些无所适从。
原因无他,十一皇子的身子每况愈下,近半年尤甚。
太医多番查治,也说不出缘由,只道是操劳过甚。
圣上一把年纪,儿子一个接一个地走在他前面,心中烦忧,夜夜难眠。
只能伴着英莲所调的安神香入睡。
这天夜里,英莲被丧钟之声从梦中叫醒,心中狂跳,坐起身来。
外面守夜的丫鬟听到响动进来询问,英莲要了一碗凉茶。
一口饮尽,将心中火烧火燎之感压下。
“出什么事了?”
能跟在英莲身边的都是极机灵的,方才丧钟响起,就有人出去查探。
此刻,有小丫鬟跪下禀报。
“回娘子的话,是十一皇子,薨了。”
丫鬟不知自家主子与十一皇子关系深浅,跪在地上不敢有任何表情。
英莲许久无言,幽幽叹了口气,让下人们退下。
“今夜不必守夜了。”
丫鬟们领命出去。
英莲起身,找出素服穿戴整齐。
燃了三炷香,朝着北方喃喃。
“阿蛮,永年,你们再等等。”
……
至十一皇子府上吊丧之人络绎不绝。
满朝的文臣、武将,无论与十一皇子有无交情,都得去上一炷香。
程将军从十一皇子府中出来,就被一个仆从拦住了去路。
“程将军留步,我家娘子有请。”
英莲在这一年中与程将军多有往来,他也识得面前的下人。
下人带着程将军七拐八拐地至一小院中,“此乃我家娘子的别院,程将军请。”
程将军心中了然,十一皇子新丧。
自是不便在酒楼中会面,只不知英莲找自己有何事相商。
下人领程将军至一间屋外便退了下去,程将军摸不到头脑,推门而入。
屋内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两个牌位。
英莲站在牌位前。
待程将军察觉到危险,已被几个死士压着跪在了地上,用绳子绑了。
“程副将。”死士退下后,英莲开口,叫的还是程将军当时的官职,“我今日找你来,不过是打听一些事。”
程将军抬头,还未说话就看清了牌位上的字,猛然低下头去。
牌位上赫然是李永年与甄阿蛮的名字。
“当日你们一道去戎狄军中劫粮草,究竟是谁给戎狄人报了信,让永年身陷敌军?又是谁走漏了替身的身份,让戎狄人当即得知永年伤重且未归营?”
程将军握拳,止住了颤抖的冲动,“施太太这是何意?是疑在下?我与李将军、甄将军情同手足,怎会做下对不起他们之事?
“若施太太有证据,大可禀明圣上,让治在下的罪!”
程将军眼含热泪,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
英莲轻笑出声,“我自然是拿不出证据的,程副将也知道不是吗?”
“那施太太是想凭空污蔑在下陷害手足!”程将军语气不善。
“我只是好奇。一年前将军回京,第二日我便邀将军小聚。那时将军身上何以沾染了十一皇子府上的熏香?
“北城军与十一皇子不睦,天下皆知。究竟有何要事,让将军刚到京城,就去了十一皇子府?”
程将军气息不稳,“这……这世上相似的熏香何其多……”
“非也。世上熏香相似的何其多,可十一皇子身上的,是独一份。不然程副将以为,十一皇子何以英年早逝?”
“你……”
程将军此时说不出话来了。
他知道,英莲居然将这样的事告知了他,就是没打算留活口。
“我不想问程副将因何背叛。左右不过是为名为利,亦或是他人以你亲友相胁。人活在世,又有谁没有个把苦衷呢?”
英莲说着向门外走去,“我只是想让我的姊妹与弟弟,走得安心些。”
相较于十一皇子薨逝如此大事,程将军深夜在自己府邸暴毙,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