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之神龙王爷，
汝居深渊，掌波涛，统万鳞，
吾今燃香致敬，诚心叩问。
昔渔舟泛海，逐浪而行，
今朝未返，家眷焦心。
岂为风狂浪急，抑或雾锁途迷？
望龙王爷大发慈悲，赐以明示。
使迷航者得归途，使忧心者得宽慰……”
满头白发的老妪头戴羽毛发冠、身着色彩艳丽的长袍跳着巫舞。
距离原定的归期已过了三日，出海的人们依旧音讯全无。
出海的一共有十七人，槐县人口本就不多。
除去外来的施益丰，十六人皆是本地的壮年男子。
莫说是出海者的亲友，连衙门的方闻秋都坐不住了。
现在的英莲与董小五不用学医、习字时还悬着心了，向老要英莲回家陪伴父母，学堂也放了假。
在出海的人有下落之前，槐县之人不会有心思去做别的事。
槐县传统，出海前的祭祀仪式在清晨举行。
若是渔人不归，问龙王归期则是傍晚。
正值黄昏时分，夕阳如血，洒在浩渺无垠的碧波之上，更添几分庄严与肃穆。
不似下午时的炎热，海风轻拂，带着几分咸湿与凉意。
海岸边最高的礁石之上设了长案，长案正中，供奉着一尊海龙王的雕像。
长案上除香烛外，还摆放着各式供品。
双目圆睁的龙王雕像面前，点燃着十七盏明灯，有为出海之人导航之意。
身着官袍的方闻秋先在龙王像前焚了香。
巫婆在礁石之上跳起了巫舞。
海岸边站满了槐县的百姓，此刻却鸦雀无声，整片海岸上只有巫婆的铃鼓之声应和着她口中语调怪异的歌声。
董家姐姐握着冯氏的手，董小五死死拉着英莲的衣角，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巫婆身上。
甄家只来了英莲一人。
原本听说槐县县衙要摆祭坛问龙王，封氏说什么都要来。
可这几日都没有施益丰的消息，她夜夜难眠，加之年纪大了身体本就不好，一下地就觉得天旋地转站立不住。
劝了好久才劝得封氏等在家中，甄士隐照顾她，英莲来海边等待巫婆问龙王的结果。
红日隐入了海平面之下，巫婆的歌谣也已唱罢九遍。
待最后一缕阳光没入，巫婆手中铃鼓一摇，紧闭的双目霎时睁大，眼中爆出精光来，厉喝一声，
“下。”
海边早已准备好的男子们将长绳拴好的糯米碗投入海中。
此乃渔民历代以来询问龙王的方法。
若家中有人捕鱼未归，则设祭坛祭奠，再由巫婆跳巫舞唤醒龙王爷，最后将装有糯米饭的碗扔入海里。
糯米饭黏性很大，黏在碗上不会脱落。
相传，若是出海之人已经遇难，龙王就会收下糯米饭，派海中鱼儿将饭食吃尽，再妥善引导海上孤魂归家。
若是还有希望，龙王则不会动碗里的饭食。
董小五讲过，当年他爹出海，一共十一人未归。
待糯米饭碗捞上来时，十一碗饭都吃得干干净净，就是龙王爷告诉大家，人已遇难，他也见到遇难者的魂魄了。
当然，那时的董小五还没有记忆，也是听旁人说的。
英莲以手掩唇，怕自己忍不住就哭出来。
恨不得在那糯米饭中下些难闻的草药，让所有鱼儿都不想去吃。
候在海岸边的人燃上了火把。
随着最后一抹余光消失于海面之上，天际泛起了一抹银白。
董小五打了个哆嗦，见自家娘倚靠在姐姐身上，他也向英莲身旁靠了靠，小声道，“要提碗了。”
果然，巫婆的声音响起，“提！”
英莲紧握双拳，指甲陷入肉中，明明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却像是过了好久好久。
“没吃！龙王爷没吃！”
“太好了！”
“还有救！多谢龙王爷！”
提碗上来的男子们兴奋地大喊，海岸上的人们也跟着一起欢呼。
冯氏腿软，险些栽倒在地。
英莲上去搭了把手，跟董家姐姐一起扶着冯氏坐在沙滩上。
冯氏冰凉的手抓住英莲的手，一样的冰凉，谁也暖不热谁的。
“谢天谢地，没事了没事了。”
若是上一世的英莲，对于鬼神之说其实是半信半疑的。
她一世行善，却一生蹉跎不得善终。
若是世上真有神佛，何以那样待她？
可是有了重生的经历，还有香婆婆的荼芜香救活了林如海，这就由不得她不信了。
也跟着冯氏一起念佛，坚信施益丰一定会回来。
方闻秋依旧紧皱着眉头，子不语怪力乱神，对于巫婆问询的结果他并未全信。
看着海岸上欢庆的人们，他开始担心，若是那些人仍旧回不来。
那今日的结果给这些人的希望，日后也会击垮他们。
“回……回来啦！”
“他们回来啦！”
听到叫喊，准备从礁石上下去的方闻秋猛然转身，看向海面的方向。
祭祀已结束，巫婆已被请了下来，有几名男子上到最高的礁石之上收拾长案。
一抬头就看到了海上的一抹白帆缓缓驶来。
船上的灯火在黑暗中闪烁，虽微小却坚定，与长案上明明灭灭的引路明灯遥相呼应。
大家伙听到喊声都朝远处眺望，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驶来的船帆。
出海渔人的家眷们都跪倒在地，声声感谢龙王爷保佑。
不同于方才的一片沉寂，海岸上这时候热闹了起来。
看着航船靠岸，人们围拢上去。
“大哥！大哥！”
董小五冲在最前面，董阿大一把抱起他，让他坐在自己肩膀上。
冯氏颤巍巍地站起，也迎了上去。
火光中，英莲看到了施益丰的身影。
他也微微眯着眼睛，在人群中找寻，直到发现了英莲，露出一个笑容来。
董小五从大哥肩膀上跳下来，抱了抱施益丰，开始往人群的反方向跑。
“英莲姐姐，我跑得快，我去告诉先生和师母去！”
英莲想迎向施益丰，可却像是被定在原地一般，一步都迈不开。
周身的气力都不知被什么抽干了。
只呆呆地盯着施益丰走向她，越走越近。
“啪！”
海滩上响起了响亮的巴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