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真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再也不爱说话。
当年那个像小雀一样聒噪的少女，变成了沉默寡言的女人。
当年那个有着蔷薇一样明媚笑容的少女，变成了冷酷无情、杀伐果断的东方之王。
当年那个连蚂蚁也不舍得踩死的心软少女，变成了屠戮之后仍能面不改色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的嗜血修罗。
直接灌进脑海中的回忆，他只能看到场景，听不到她的心声和想法。
剑、杀、血。
那是构成她绝大部分回忆的组成元素。
瞳孔突然收缩，脑中景象骤然变化，画面跳转，他终于看到了……他最想看到的那一段回忆。
即使修罗诅咒已然告诉了他真相，但，多疑的他仍是心存怀疑。直到栩栩如生的画面尽数涌入识海中，让他得以最直观的形式看到往昔。
“九霄！天音大哥于我有大恩，我绝不会对他的亲弟弟出手！司天一和司天元之间的内战我无法干涉，但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允许你去参与他们之间的事！”
“东方九容，你还记不记得你是谁？！对，司天音是对你有恩，但这么多年，你救下的司家人和玄极宗人还少吗？司天一是他的弟弟，司天元就不是了？你记得司天一是他的弟弟，可司天一当初抢走我的洗髓圣丹，对我极尽挖苦羞辱之时，你可还记得我是你的哥哥？！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里，不管你帮不帮我，我一定要找司天一报仇！士可杀不可辱，我打不过司天一，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反正，你也不想有我这么一个废物哥哥，对吧？我死了，倒遂了你的愿！”
“九霄！我绝无此意！九霄！傅九霄！你给我回来——！”
“……司宗主，家兄无意牵扯进贵宗内务……待九容先带家兄回魔界，日后再亲上玄极向宗主登门道歉……还望宗主……恕罪……”
“……是谁先不顾兄妹情分？……我已告诉兄长大人，不要牵扯进玄极内乱……兄长大人口口声声说兄妹情分，又可曾考虑过我的处境……”
“司天音，司天音！你心中永远只有那个死人！我的好妹妹，这都是……你逼我的！”
“吾，傅九霄，与吾妹东方九容以血立誓——誓约，吾妹将听从吾之命令——！现在，立刻，替我杀了司天一！”
“傅……九……霄……你竟敢用……血誓……我恨……”
“司宗主……快走……！趁我……还能……你……快走！我身上……除了……血誓……还有……我已经快要……”
“东方王……我知你身中血誓，身不由己……但我如今赶着救我儿性命……还望你能再支撑一会，让我先行离开！”
“司……宗……主……我……已……快到……极限……我会……拖住……他们……你一定要……趁此机会……快走……这是……空间玉……”
“东方王，我们萍水相逢，你又何苦如此？”
“令兄天音……于我……大恩……我……不能……”
“容儿，为了他，你竟连血誓都能对抗……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在血誓下支撑多久！”
……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东方王……可否……求你……一事……”
“你说！无论是什么，我都一定会做到！”
“我的孩子……名为凌夜……请你……一定要找到他……替我……保护他……一生……教养他……长大……”
“我答应你！我一定……一定会遵守对你的承诺……”
脑中一阵晕眩，悔恨剧烈涌上心头，真相往往比刀锋更加伤人。
不仅是她，还有……父亲……
原来父亲并不知道他被下了毒送去媚烟楼的事情，甚至直到临死前，还在牵挂着他的安危……
心，如坠冰窟，他努力克制发抖的身体，强行控制自己的情绪。
无暇顾及心中翻起的惊涛骇浪，他还要继续看接下来的一切。脑海中的画面急速向前推进，很快，就到了那些他也拥有的、他们共同的回忆。
回忆如车轮般滚滚而过，心情也随着记忆中复杂的情绪跌宕起伏。眸光悲喜交加，他本以为……那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直至今天才知道，她……同样小心珍藏着他们的每一帧画面。
除了他知道的，甚至还有他……从未知道过的。
她会在后面默默的看长安教他仙术，暗中记下他迷惑的地方，再告知长安问题所在，让长安据此给他答疑解惑；
她会在长安禀报完政事之后，询问他的练功情况，并和长安共同商讨，应当如何根据他的情况来调整后续的教学方向；
她会记住他的饮食习惯，甚至特意命令膳房要按照他的喜好来制作每日送来给他的膳食；
一点一点的小细节，他却从未意识到，他一介人族，在东方禁地能过得如此舒服的背后，尽皆是她细心的安排。
他故意借着学不懂剑招装傻充愣，为的是让她多和他说几句话；他故意用剑划伤自己，为的是让她能心疼的为他上药；他偶尔会在她经过的时候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可怜巴巴的说他想娘亲了，为的是让她把他揽进怀里，在她怀里撒娇。
他每天摘来放在她房间桌上的红蔷薇，他本以为她并不在意，可现在方知，她总会在他离开后低头凝望许久，还会拈起轻嗅，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即使凋谢了，也不会随意的丢弃，而是会小心翼翼的收集起来，如同在收集珍贵的宝物。
原来，她知道他敏感的性子，知道他那些小心机。她全都知道，但她从来没有揭穿过。原来，她之前说她明白他少时的小把戏，并不是在讽刺他。她之所以从未揭穿过，是因为她想要保护他那颗敏感脆弱的自尊心。
她知道他是故意划伤自己，她会心疼，会生气，但还是会亲自给他上药。她知道，他是因为她离开禁地的时间长了，他没有安全感。她知道他故意泫然欲泣是想和她撒娇，她虽无奈，但也会认命的把他抱在怀里，笨拙的摸他的头，安慰依恋她的少年。
她知道自己寡言少语，他又是飞扬跳脱的少年心性，和她在一起时间长了，也许会感到寂寞。所以，即使她的政务极其繁忙，即使她失去了本源之血后修为退步严重，急需闭关修炼，但她仍是会尽可能的抽出更多时间来教他习剑，陪他吃饭，宠溺的听他絮絮叨叨的说话。
他竟然……还以为是因为东方其凰替她处理了大半事务，才会让她有这么多时间来陪他。其实，是她牺牲了自己的修炼和休息时间，废寝忘食的批阅政务，只为能早些回来，不让他一个人太过寂寞。
她分明是高高在上的东方王，却在努力的为了他学好怎么样做一个合格的师尊。
她分明喜欢一个人独处，喜欢安静的环境，却能容忍他与她共处一室，容忍他缠着她说话。
她分明被血誓封印记忆，忘记了对他父亲许下的誓言，但她仍然恪守对他的承诺，保护他，爱护他。
她分明不喜欢与旁人有过多肢体接触，却总是用那双执剑的手把他温柔的拥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