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刀不卖。”管事有些为难,道:“小哥,你若是喜欢长刀,我们铺子里还有许多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长刀,譬如寒岁刀、日暮刀……”
小孩指着墙架上的黑刀,固执道:“我就要那把刀。”他摇了摇装金珠的袋子,颇有底气,“我有钱,买得起!”
“这不是钱的事……”管事长叹一声,踩着木梯上去取下长刀递给小孩,“你自己看吧。”
小孩眼光不错,我观这铺子里所有的刀加起来,都不敌这把刀价值的十之一二。
小孩接过长刀,刀锋出鞘,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他的反应在管事意料之中。
“这刀是我们东家在游历时无意间收上来的,当时这把刀还很锋利,就连刃口都有冷光,不过奇怪的是没出半个月,刀刃就腐朽成这个样子了。”
这刀刃腐蚀得确实厉害,半截刀刃都断了,从锈迹里隐约能看到刀刃上有一些和刀鞘类似的花纹。
小孩垮着脸,“这么好的一把刀,怎么就锈了呢。”
管事将小孩的表情尽收眼底,于是提议道:“小哥,要不看看别的刀?”
小孩摇摇头,抱着锈刀很是坚持,“娘亲,我就要这把。”
管事看了看我,“姑娘,您看这……”
我点头,“开价吧。”
“这刀原本价值千金,不过刀刃腐朽,价值便打了折扣,真要算价,还是个难事……”
小孩将金珠袋子塞到管事手里,颇豪迈,“这些够了吗?”
管事打开一看,“够,够了。”见我们要走了,他突然出声道,“小哥,这刀叫前世,是二十年前乌川黑刀的武器。”
我问:“乌川黑刀?”
管事道:“是个江湖诨号,没人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只知他的刀叫前世。”
小孩闻言,眼睛更亮了,抱着刀道:“您放心,我会好好使用这把刀的。”
管事张了张嘴,好半晌才呐呐道:“我是想说这把刀的仇家多,当小心行事……算了,一把锈刀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我将他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完,心想我总会给小孩找个全天下最厉害的刀客,他若不喜欢习武,那便寻自己喜欢的事做,只需他顺遂一生,旁的算不得大事。
我想起我自己,父皇疼爱我,万事都由着我,任我随心所欲。
可就袭承国师一事,他只是用很沉重地语气告诉我,仅此事没有商量,我并非只是我,我还是东陵的公主。
看似自由自在的赢公主,其实这一生要走的路都是定好了的。
这把刀锈得厉害,就算曾经的名号再响,而今也不过是半截赤锈。
小孩总不能一直用一把破刀,还是得另寻一把来。
我记得极东雪国有一种雪刀,刀刃薄如蝉翼,且长且轻,是由雪原深处的一种雪晶打造而成,刀锋似寒冰,伤口还会凝结出霜意。
待日后有机会去到极东雪国,倒是可以给小孩找把雪刀。
小孩有了属于自己的刀,很是爱不释手,回到幻月楼时将他的刀展示给所有人看,首当其冲的就是腊梅。
腊梅眼珠子瞪得滚圆,他捂着心口,“两千金珠,两千金珠啊!就一把破刀居然要两千金珠。”
“小梅花姐姐……”
“别跟我说话。”腊梅双眼空空,“这钱你给我多好,你要什么刀我不能给你找来。”
小孩去挨着他坐下,“小梅花姐姐,这个给你。”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金珠,约莫十来个,小声道,“我偷偷藏的,专门带回来给你的。”
腊梅勉强提起点精神,一看小孩掌心那把金珠,顿时更萎靡,“就这么点,打发叫花子都比这个多。”
“那你要不要。”
腊梅摊开手,那意思相当明显,当然是要的。
我看了一圈,没找到秦君遥,“小梅花,可看见秦君遥了?”
“公子出去了,说是办事,估摸着这几天都不会回来。”腊梅问,“姑娘找公子有事?”
我摇摇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他如今这江湖上有谁长刀耍得好,骗过来给小孩做师父罢了。
我觉得疲惫,将小孩扔给腊梅,跳下古井一觉睡了三天。
这期间裴宣派人送来了一盒金珠,说是酬谢。
不多不少,刚好一万金珠。
我醒来时,这盒金珠就正正摆在玉枕旁,也不知是谁掀了我的棺材板。
问了一圈下来,还是腊梅告诉我,是小孩放在我棺材里的。
我当时相当慌张,好人家谁睡棺材里,担忧小孩知我身份后不再与我亲近。
腊梅看穿我的顾虑,指着在后花园和丹桂学拳的小孩与我说,九姑娘放心,小哥儿胆子大得很,区区棺女可吓不到他。
我曾在灵州听过棺女的说法,那边的部族会将阴时阴历出生的女童推选成圣女,一生宿于棺中,是为全族赎罪祈福。
原来他们都以为我是棺女。
我想了想,觉得棺女这个说法比活死人的说法好听太多,因此默认下来,棺女便棺女,至少无人将棺女和东陵赢玉扯上关系。
我将金珠带去官驿夜兰别院,赠给贺十三娘。
她也没推辞,收下金珠,转赠我一套青绿斑斓的纱裙,上头坠了许多名贵宝石,我喜欢极了,也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穿。
因为云竹的关系,她实在不方便继续参与此案,因此还特地与我说,定要时时与她交流案件进展,她实在是好奇得很。
云歇没死在她的意料之中,反倒是听完宋庭柯的结局时,叹了口气,“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是不可否认,楚皇是对的。云竹之死绝不能摆到明面,宋庭柯的身份就注定了他也活不了。”
我能明白她的顾虑,只是觉得云竹可怜,宋庭柯兄妹可怜。
二十五年前楚祁夺位,死伤千万,一个大漠之国来的姑娘的死,惊不起半点涟漪。
二十五年后,大漠姑娘的一双儿女,同样埋藏进岁月的缝隙里,再也无人记起。
贺十三娘说:“虽然对她不住,可和边境百姓的生死存亡相比,实在是有些微不足道了。”
我明白。
我都明白。
云竹之死一旦被挑开,两国主战一派势必掀起波澜,一旦开战,最先死的,必定是边陲百姓。
正因为明白,所以更觉悲悯。
时至今日,我也终于想开了,东陵国破不是姑姑一个人的错,纵然她身为护国灵师,也阻止不了国势颓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