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庭柯给我看的画像也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我在幻月楼地牢里见到的那个小少年二狗子。
当夜我就拦下了正欲登台献舞的丹桂,从她口中问出了那小少年的住处。
秦君遥还有楼中琐事要忙,我也不好意思叫他与我同行,便独身前往善堂。
城北最尽头有一条极其老旧的街,据说是前朝就被毁了,一直不曾修缮,三教九流便在此聚集,善堂亦设于此地。
夜色已深,隐晦的灯火明灭,善堂东南的排屋里隐隐传来私语。
我寻着声音摸过去,却听得一个温柔的声音颇有耐性地劝道:“狗儿,你别胡闹。”
门未紧闭,从中留有一条缝隙,也叫我看清了房中的两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那少年正是二狗子。
“丽娘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有事的。”他穿着一身夜行衣,因年岁太小,手脚的布口都捆了起来,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这种事又岂是儿戏,就算我放你离开,你见了那人,就当真能报到仇了?”
二狗子吼道:“可我不能让星儿哥一个人去送死,我们一家人,死都不分开。”
“你若出了事,我如何能对得起星儿。”丽娘苦口婆心地劝说,“星儿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让我们能活下来吗?”
我推门而入,微笑道:“小孩,晚上好。”
这小孩见了我,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你你你”了半天,才说出下半句话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将腰封中的那半寸竹简掏出来,“有人把你托付给我了。”
丽娘一见那竹简,脸色瞬变,突然朝我扑来,一把夺过竹简,反复确认了数遍,颤着声音问我,“这东西你从何而来!”
“宋庭柯给我的。”我观这女人面善,长相虽不出彩,周身气质却十分温婉。
“什么!星儿哥把我托付给了你?”小孩狐疑地围着我转圈打量,他嘟囔,“我不信,他怎么会将我托付给一个江湖女。”
我问:“星儿哥是谁?宋庭柯?”
小孩大概是察觉到说错了话,立马捂着嘴摇头,“不是不是,你听错了。”
我知道如何撬出他们的话,只道:“他快死了。”
听了这话,他们二人俱是一怔,丽娘反应更大一些,却不敢将话讲完,“星儿他……”。
我继续道:“他说他的大仇未报,估计报仇去了吧。不过这会儿刑案司的人已经去追他了,就算他报了仇,还是难逃秋后问斩。”
“他不是说他有办法脱身吗?”丽娘呐呐两句,突然就流下泪来,也不知是在质问谁。
小孩眼眶红了,却没有哭,带着颤抖的声音问我,“他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我摇摇头,“他只将你托付给我。”
“月儿姐死了,星儿哥也死了,就剩我了。”小孩忍了许久,转头扑到丽娘怀里,放声哭出来,嘴里呢喃着,“就剩我了,就剩我了。”
丽娘抱着他,只是默默流泪。
我能感觉到他们两人的悲痛,只是不明白,“你们和宋庭柯是什么关系?”
丽娘深吸一口,并没有回答我的提问,只是哽着声音道:“既然是星儿信任的人,狗儿,你便同这位姑娘走吧。”
“我绝不会抛下星儿哥一个人独活。”小孩从丽娘怀里钻出来,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仇,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你才多大,不要老是想着打打杀杀的,不利于身心健康。”我大概懂了为什么一个善堂这么多孩子,他却只单单将这小孩托付给我。
“姑娘。”丽娘将竹简递给我,郑重道,“狗儿以后就托付给你了。”
我点点头,朝小孩伸出手,“小孩,跟我走吧。”
“我不走,我不走。”小孩虽是哭得泪流满面,面目却带着仇恨,近乎咬牙切齿地说,“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要死我也要和星儿哥死在一起。”
他说着,就想往外跑,我操纵着金线将他绑在原地。
这般固执的小孩最难缠,强行将他带走也只是徒劳,他定会找时机再去送死。
所以我烦小孩,还得时时注意着他们的身心健康。
“你先哭一会儿。”我找了椅坐下,朝丽娘招手,“你来跟我说一下宋庭柯的事。”
丽娘面对我有些拘谨,她暗自将脸上的泪抹干,“姑娘,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这件事……”
“他们兄妹是夜兰国人,其母死时他们还未降生,有人剥尸取子。”我瞧着自己的黑色指甲,脑子里却开始想去哪里再找些凤仙花汁来染色。
丽娘呼吸一窒,“是……”
“我其实对他的事不感兴趣,他生母死于奇毒,这毒同样也带到了他们兄妹的身体里。无论他的计划成与不成,他必死无疑。”我瞥了她一眼,继续道,“只是他将这孩子托付给我,我总不能眼看着这孩子死在我面前。”
丽娘想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我也不急,离天亮还早。
“他原本叫宋星,翩翩叫宋月,宋这个姓是随的这家人。”丽娘抬头看了看周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他们兄妹二人是在一个晚上,被一个怪人带来的。”
“可是云歇?”
“我不知道他是谁。”丽娘道,“那时我才五岁,其实记得并不是很清楚,依稀只记得那人一身夜兰国人的打扮,脸上却画着许多红色的图案。”
“接着说。”
“他留下了一大笔钱,说是委托这家人暂时照看这两个孩子,日后定会来寻。可一晃眼十几年都过了,还不见他来,夫人说,这两个孩子是被他抛下了。”
“后来呢,他来寻了吗?”
丽娘摇摇头,“直到现在,二十五年过去了,我也没再见过那个人。”
这么说来,云歇并没有时机告诉宋庭柯兄妹他们的身世,那宋庭柯是从何处知道自己身世的?我正想着,就听丽娘继续道。
“不过那人留了一封信,等星儿识字后才拆看了那封信,他自从看完那封信后就再也没有追着问过自己父母的事了。”
“信呢?”
“星儿看过以后就烧毁了,除了他,连月儿都没看过。”
我点点头,继续问:“宋庭柯为什么改名?”
丽娘又开始支支吾吾,还是小孩开口,“为了避祸,听月儿姐说,当时有人要追杀我们,只能隐姓埋名才有可能躲过去。”
他这会儿也不哭了,只是眼睛也红,鼻尖也红,脸上还挂着泪痕,看起来还怪可怜的。
“当时发生了什么?”
丽娘叹了口气,“还是我来说吧。”
她不再隐瞒,将这件事从头到尾地与我说了一遍。
我知道这个事情复杂,却不曾想过会这般复杂,竟还涉及了一桩多年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