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见张翔
几天后,张俊果然安排了一场饭局,地点选在了京城一家高档餐厅。
暮色初降时,长安街华灯次第亮起。
叶卫东推开门,白炽灯的光瀑从“御膳坊”鎏金匾额倾泻而下,在陈红舞的珍珠耳坠上折射出细碎星芒。
“卫东!”台阶上传来中气十足的嗓音。
张翔三两步跨下汉白玉台阶,警服衬衫被啤酒肚撑得紧绷,“上回见你还是青瓜蛋子,转眼就……”
他忽然卡了壳,目光粘在陈红舞掐腰的月白旗袍上。
叶卫东不动声色横移半步,西装袖口扫过女友颤抖的指尖:“张叔,这是我女朋友陈红舞。”他特意加重后三个字,看着老警察讪讪收回视线。
金丝楠屏风后飘来糖醋黄河鲤的焦香,在初夏晚风里发酵成微妙的气息。
“张叔好。”陈红舞忽然仰起脸,天鹅颈绷出凌厉弧度,主动朝张翔伸出了右手。
“你好,欢迎欢迎!”张翔赶紧与陈红舞轻轻地握了握手。
三人一起走进餐厅,这才发现张俊、邓天翔还有刘大威早已提前到了。
水晶杯盏叮当碰响时,叶卫东的银勺在佛跳墙里搅起暗涌。
叶卫东举杯问道:“张叔,张俊这小子嘴巴严得很,一直不肯说您在公安部是什么职位,你能告诉我吗?”
张翔喝了一口酒,说道:“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现在是部长助理,正厅级,上个月才调过来的。”
叶卫东连忙向张翔道喜:“哇,那得恭喜张叔高升了。”
以前张翔是星城市公安局长,只是个副厅级,一下子升到正厅,而且还是部长助理。
张翔举起酒杯,感慨道:“小叶,你可是我的贵人啊,我想过了,要不是有你,我不可能回到京城来,更不可能进公安部……”
原来,张翔能够升职,他的履历中最重要的一笔竟然就是破获了那起星城特大团伙抢劫案。
后来,叶卫东蒙冤那次,张翔也是出了力,替叶卫东讲了好话的。
在叶卫东沉冤得雪之后,叶卫东的事迹引起了省里的高层重视,虽然因为叶卫东自己不愿意太高调,没有让媒体大肆宣传,但是,像张翔这些给叶卫东说过好话的人也进入了省高层的眼中。
后来,张翔进了湖南省公安厅干过一段时间,因为张翔的老家本来就是京城的,也就抓住机会调回公安部了。
叶卫东谦虚地说道:“张叔,您言重了。那都是我们该做的。”
张翔摆了摆手,笑道:“卫东啊,这话可不假,其实,我早就想去京大找你了,可因为刚来公安部,手头的事比较多,也就没有来得及!说起来,我们还真是有缘,没想到张俊这小子这次竟帮上了我的忙,与你认识了。”
叶卫东也笑道:“是啊,张俊与我的好兄弟成了朋友,自然就与我也成了朋友,只是真没有想到,他竟是您儿子。”
“嗨,卫东啊,我就张俊这个儿子,他从小是在京城长大的,你也知道现在他们这些孩子,平日里根本就不认真读书,经常跟着一帮什么朋友在外面混。
可能家里从小就太宠着他了,高中他就没认真读过书,学习成绩不好,考大学是没什么希望了。
刚才我说他是臭小子,他还不高兴,可说实话,我还真的替他的将来有些着急。
这孩子,只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会交朋结友,在京城,我估计他三教九流的朋友都不少。
可卫东你知道,我是干公安这行,就当心他有一天惹出祸来。
有一句话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因此,我就经常跟他聊起你,只希望他能像你一样有出息。
嘿,前些天听说他与你成了朋友,我顿时就高兴了……”
酒过三巡,白炽灯在张俊额头上映出细密汗珠。
他突然把筷子往青花瓷碗上一搁:";爸,我真不是读书的料!您看天翔哥没上过大学,现在不也开上货车了?";
张翔刚要发作,叶卫东轻轻按住转盘:“张叔,前两天我在图书馆翻到份内参,说年底可能要开十一届三中全会。”
他指尖蘸着茶水,在玻璃台面上画出条波浪线:“您看,国家现在就像黄河到了壶口,总得换个流向才能奔向大海。”
刘大威夹烟的手顿了顿,烟灰落在酱牛肉上。
这位运输大队的老司机突然开口:“小邓在我那儿学车,现在能开着解放牌走十三陵盘山道。”
“正是这个理!”叶卫东眼睛发亮,“要是政策转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运输就是国家血管里的红细胞。您看广东那边……”
他压低声音说了个数字,张翔的瞳孔猛然收缩——那是去年南方某市货运量暴涨的机密数据。
张俊忽然探身抓住茅台酒瓶:“叶哥,你说的那个……那个集装箱,是不是就像移动的仓库?”少年手指在虚空比划,“我在友谊商店见过,铁皮箱子能直接吊上轮船!”
满桌寂静中,邓天翔掏出个黄铜钥匙扣:“上礼拜跟师傅跑天津港,见着二十辆进口斯堪尼亚卡车。”钥匙扣当啷一声落在转盘中央,上面用红漆画着龙形标志,“听说这些大家伙喝柴油像喝水,但拉货顶十辆解放。”
张翔的喉结上下滚动,他突然想起上周部里通报的严打走私文件。
叶卫东适时举杯:“张俊要是想学真本事,我认为最好的出路就是跟着政策走。”
张翔听叶卫东这样一说,凝眉沉思片刻:“卫东,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张俊要是实在不愿意读书,你也不必勉强他,比如天翔,他自己不想考大学,我就觉得他跟着刘师傅学开车也挺不错的。”
张翔双手抄在胸前,考虑着叶卫东的建议。
他一个体制内的人,对于儿子去学开车当司机这样的事,自然是不屑一顾的。但是,儿子又不愿意听他的话,整天就与一帮狐朋狗友疯玩,就怕他这样误入歧途。
与其这样,还不如先让张俊有点事做。
想到这里,张翔看向儿子问道:“张俊,你想学开车吗?”
张俊不可思议地看向爸爸:“爸,你的意思是允许我去学开车?”
“那得看你自己愿不愿意了。”
“愿意我当然愿意。”
张翔又看向了刘大威:
“刘师傅你看能不能也带一下我家这小子?”
刘大威用筷子尖挑开鱼眼睛:“队里下个月要接五辆新黄河重卡,缺个会算油耗的调度员。”他突然盯住张俊,“但有个条件——得先到西直门货场扛三个月麻包。”
陈红舞噗嗤笑出声,她腕间的银镯子撞在汤碗上叮当作响:
“张公子细皮嫩肉的……”
话没说完就被张俊打断:“爸,我愿意去!上周在工体帮人倒腾牛仔裤,两百斤的包裹我扛了二十件!”
张翔的手突然抖得握不住酒杯。
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押送重要物资时,那个在雪夜里扛着柴油桶狂奔的年轻战士。
月光忽然透过雕花窗棂斜照在儿子脸上,恍惚间与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叠。
“明天我就给运输局老周打电话。”张翔掏出钢笔,在餐巾纸上刷刷写下调令编号,";但你要是敢偷开公家车...”
笔尖突然戳破纸巾,在红木桌上划出深深刻痕。
张俊抓起茅台给自己满上:“刘师傅,我敬您!”仰脖灌下时,酒液顺着下巴淌进阿玛尼衬衫。
没人注意到,他另一只手正死死攥着裤袋里的东西——张皱巴巴的香港货运公司名片,边缘还沾着机车修理厂的油污。
叶卫东与陈红舞对视一眼,女孩葱白似的指尖在桌布下悄悄写下";红龙";二字。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火车的汽笛声,一列满载木材的货运专列正轰隆隆驶向秦皇岛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