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饭桌上,欢声笑语如欢快的溪流奔腾不息,众人的谈天说地、举杯祝福交织成一曲温馨的乐章。
时间在这热闹氛围中悄无声息地悄然流逝。
终于,这场盛宴渐近尾声,大家酒足饭饱,到了散席时刻。
吃完饭,暖烘烘的炉火依旧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微醺的红晕,酒意让身子暖融融的。
这时候,叶卫东、周学文刚吃完就抬脚走人实在不妥,于是他们又自然而然地围坐在火炉旁,开启了新一轮的闲聊。
“夏叔,我想问个事儿。”
叶卫东微微前倾身子,目光中透着探寻,打破了片刻的宁静,“像今年这一整年,您家总共领了多少粮食啊?”
他抛出这个问题,实则是心怀对这个特殊年代粮食短缺状况的深切关注,试图从夏家的情况管中窥豹,了解那背后的严峻现实。
夏光辉仰头望着天花板,眼神中闪过一丝思索的光芒,片刻后说道:
“我记得清楚着呢,早稻收完,我家拢共领了一百五十斤稻谷。晚稻收完,又领了一百六十斤稻谷。
另外啊,红薯和土豆加起来领了二百多斤,满打满算就这么多了,咋突然问起这个啦?”
“这么少?” 叶卫东不禁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哎,我家一共六口人呐,加上我们夫妻二人一年勤勤恳恳挣的工分,按‘人七劳三’这规矩一分,一年到头也就只能分到这么多粮食。
现在田里产量低。可大队干部为了图表现、争政绩,硬是把亩产报得高得离谱。
就说今年的水稻吧,明明一亩地一季下来不足三百斤,夏德保当支书的时候,愣往上虚报成六百斤一亩。
这么一来,交给公社粮站的公粮就多了,留给集体的、再分到各家各户的自然就少得可怜咯。”
夏光辉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几分,那每一道褶子都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艰辛。
周学文在一旁听着,眉头紧锁,仿若拧成了一个麻花,脸上满是愤慨之色,又开始口不择言地数落起夏德保来:
“这夏德保,简直混账,根本不配当书记!” 随后,他话锋一转,看向夏光辉问道:“夏叔,那明年换成莫支书了,是不是就能少交点公粮啦?”
夏光辉苦笑着,再次摇了摇头,那笑容里满是苦涩与无奈:
“哪能少哦,要是少报了,公社领导准得认为莫支书还不如之前的夏德保呢。再说了,其实其他大队也都一个样儿,为了讨好上级、交差了事,多多少少都得虚报产量,这都成了不成文的规矩啦。
再说明年公社领导班子也换了新面孔,那更是不敢比今年少报咯。”
听夏光辉这样一说,叶卫东和周学文都感到心里堵得慌。
“你们一家六口人,一年就靠着这两三百斤稻谷,两百斤红薯过活?这日子可咋熬得下去啊?”
叶卫东面露不忍,语气中满是关切,再次抛出了这个揪心的问题。
夏光辉轻轻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
“现在每家都有自留地,多少能种点红薯、土豆、南瓜之类的。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基本家家户户就靠着这些个东西填肚子,勉强维持生计,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呐。”
叶卫东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之前莫泽湘和夏光辉送给知青们的那一担红薯和土豆,粗略一算,差不多上百斤,也就是说他们两人各从家里拿出来了五十来斤。
这对于他们两家来说,来年的日子怕是得把裤腰带再勒紧几分了。
想想生产队那少得可怜的产量,农民们自己都吃不饱肚子,如今又多了八位知青,虽说开了些荒地,也不完全在水井村生产队分粮食,可无形中,还是给这些本就艰难的农民增添了不少负担。
叶卫东暗暗下定决心,不行,知青们到这儿来,绝不能让这些原本就为温饱挣扎的农民雪上加霜,一定得为他们想些法子。
“夏叔,您觉着粮食产量这么低,到底是啥原因造成的呢?”
叶卫东的思绪回到了前世,那个有袁爷爷杂交水稻的辉煌时代。
那时,随便一亩地都是千斤以上的高产,可如今却连三百斤都达不到,这般巨大的反差让他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夏光辉再次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若沉重的暮鼓,承载着岁月的沧桑与无奈:
“唉!—— 这原因复杂着呢。其一,粮食的品种本身就先天不足,加上投入的农药和化肥很有限,就决定了产量高不了;
其二,管理太松散啦。你瞧,现在大家天天出集体工,表面上看忙忙碌碌,好似热火朝天,可实际上呢,好多人都是出工不出力。
混一天能拿十分工,辛辛苦苦干一天同样是十分工,你想想,这能有啥好结果?
其三,责任意识淡薄得很。就拿除草、施肥、打药、管水…… 这些农活来说,看似都做了,可大多都只是走个过场,敷衍了事。
好多人还频繁请假,今天这家有人病了,明天那家有事,其实啊,都忙着自家那点自留地或者其他自家的事儿去了。”
叶卫东的脑海中忽然如电影放映般,浮现出小岗村 18 位农民以 “托孤” 的方式,在土地承包责任书上按下红手印的震撼场景,正是那创造了 “小岗精神” 的壮举,拉开了我国农村改革的序幕。
可眼下才 1976 年,离那个历史性的时刻还有两年,在这个敏感的时间节点,那是提都不能提的,否则就是捅了大娄子,犯路线错误,会被抓起来。
不过,可不可以变通一下呢?
想到这儿,叶卫东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眼神变得深邃而悠远。
夏光辉见叶卫东突然不说话了,笑着打趣道:
“怎么?被吓住了?”
叶卫东摆了摆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夏叔,您等等,我正在思考一个问题。”
周学文和夏光辉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叶卫东,眼神中满是好奇与期待。
片刻之后,叶卫东突然像是从沉思中惊醒,开口问道:
“夏叔,如果田地里增加一些农药化肥,就能提高产量吗。”
“那当然,虽说田里的化肥并不是越多越好,但是以我们大队领到的那点化肥,那是远远不够的,可要增加农药化肥却并不容易,就算有钱,但要买到县化肥厂的指标外化肥,还需公社或县里的批条,而公社或县里也得知道县化肥产能不能多生产出来……”
听到这些,叶卫东突然站起身来,先将火炉房的房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然后,他又轻声呼唤夏玉生,神色关切地吩咐道:“玉生,帮我看着外面,要是有其他人进来,提前通知屋里的人。”
接着,他才不慌不忙地回到火炉边,压低声音,仿若泄露天机般说道:
“夏叔,我是这样想的,明年,我们可以试着把队上暗中再分成若干个小组。比如说,从你们太爷爷那辈往下有多少户人家,就把这些人分成一组。
或者哪几家人关系好,也分成一组。然后,每一个小组找一个有威望的人担任小组长,再按人口把田地分到各个小组。您看行吗?”
夏光辉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眉头微微皱起,可他还是没有完全领会叶卫东的意思:“为什么要这么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