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白崇一“发配”到并州之后,周毋庸一直忙着各种杂务,今日还是第一次与赤羽他们齐聚。众人围坐在一处,并不分长幼尊卑。周毋庸首先开口道:“来了有些日子了,一直没能与各位坐一坐,有些心虚,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敞开了聊一聊吧。”
赤羽道:“白崇一用意十分明显,我们看上去坐拥两州之地,但这里山壑纵横,不宜人居,并没有多少周旋的余地,况且他将白魅安在凉州,冲虚子安在江州,白榆安在雍州,北面又是黑刹,活脱脱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包夹之势,以我们提防北境黑刹,又用众长老防着我们,其用意可见一斑,若日后想要收拾我们,就会像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阿尔木毕竟年纪轻,体会不到师父们的烦忧,如今又临近故乡,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自然是兴奋的,说道:“我自幼在北境长大,并州与北境相接,相对来说算是熟悉的,日后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来问我,有什么事情也可以交给我去做。”
乌力罕也说道:“我也一样。”
叶一剑道:“只怕这还不放心,还要继续将我们‘肢解’。”
伯舍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定不会坐视我们安享于此,还要继续分化包抄,直至割成一个个不成器的‘方块’。”
叶一剑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还能去哪里呢?”
赤羽道:“还能去哪,自然是大关城。”
叶一剑拍手道:“对,定是大关城。”
几个孩子听得云里雾里,周毋庸耐心解释道:“此前白崇一将石三、惠灵公、媃儿他们留置在自己身边,当作人质,后来为防黑刹才将他们放出来,如今在他看来我们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虽有人防着,但毕竟相隔甚远,不能监控一举一动,自然是放心不下的,从我们中间选一两个调回大关城,再派一名身边人安插进来,兴许这样方能安心。”
叶一剑看了一圈,笑道:“你们猜,他会选谁呢?”
伯舍道:“除毋庸师兄和我兄弟二人之外,皆有可能。”
叶一剑笑道:“为何要把你和季布兄弟剔出去?按你这般说,岂不是只有我和赤羽师兄了。”
伯舍道:“他要选,定是要选名声大、本事大,对新党来说举足轻重之人,我兄弟二人不够这个资格,毋庸师兄倒是一个合格的“人质”,又是所谓的‘八长老’,白崇一还指着他坐镇指挥,且命令早已下达了,又怎么好朝令夕改呢。所以,我度他定不会叫毋庸回去。”
周毋庸摆摆手道:“休要这般说,我们不论是做师父还是做弟子,都是一样的重要,对新党来说一个都不能少。”
赤羽点点头道:“任他选哪一个吧,所谓祸福相依,谁又能料定这不是件好事呢?至少在白元宗门里人是安全的,即便他起了杀心,还有白寻尊者在,危难时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周毋庸道:“与石三兄弟比起来,我们算是安逸了,那伊督本就处处凶险,加之华夫联军搅得天乌烟瘴气,只望他不要再那么实在,该躲的时候就要躲起来。”
众人都点点头,一起在心里默默地为石三祈愿。
正沉默间,忽然有弟子跑进来道:“白无邪护法求见毋庸师父。”
众人面面相觑,心道:“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周毋庸将白无邪请进来。白无邪一边施礼,一边瞥眼看了一圈众人,发现一个个都端着身架,满屋肃穆严整,不知道刚刚密谋过什么“大事”。
周毋庸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问道:“护法驾临所为何事?”
白无邪道:“奉宗主命来请赤羽和伯舍两位。”
周毋庸并不意外,这正合了他的猜测,白崇一这般安排,是做了充分准备的,是对新党每个人的身世都摸得透彻了。赤羽与叶一剑乃是同门,伯舍与季布是一母同胞,调这两个回去等于拆散了两对坚强有力的组合,其用心不可谓不险恶,但从心而论,又是“恰到精准”,若是选不对人,反而要受其反噬。
周毋庸看了看赤羽和伯舍,问道:“二位师兄!由你们亲自定夺吧。”
白无邪并不知道其中缘由,只以为白崇一果真是有事请他两个回去,来的路上还满心怨念,何必叫他亲自前往,派一两名小弟子送一道手谕不就是了。他一心想尽快回去复命,听周毋庸的意思,还要商议定夺,况且临行前宗主反复叮咛,一定要与他两个一同返回,越快越好。心里自然有些恼怒,于是,还没等赤羽、伯舍两个答话,白无邪便抢着道:“宗主有令,叫两位速速启程,随我一同回去复命。”
赤羽眉头一皱,心里火气顿生,没好气地道:“近日来我身体抱恙,不便赶路,且等个十天半月,将养好后便随你上路。”
伯舍也道:“我也偶感风寒,头昏脑涨,恐怕受不得高处疾风,飞不得,飞不得。”说完,还假装咳嗽两声,扶着额头呻吟起来。
白无邪有些慌了,面对满屋子新党高手,又不敢发作,着急道:“这样可不行,我复不了命是要受责罚的。”
赤羽斥道:“你只管复命免受责罚,就不管别人死活了吗?若是我们半道上有什么三长两短,恐怕你就不是受责罚那么简单的了。”料定他并不全知道白崇一的用意,有意吓他道:“你可知道请我两个过去做什么?”
白无邪道:“宗主只说相请,没说为什么相请。”
赤羽道:“你宗主请我有机密要事相商,连你这种身边人都不说,可想而知是有多么重大,你还不机敏些,好生伺候,还敢这般冒失。”
叶一剑忍不住笑了笑,打趣道:“也不能怪他,他那老子就是这般冒失的,想必这毛病也是辈辈传。”
白无邪敢怒不敢言,隐忍道:“弟子一向言语唐突,冒犯了诸位师叔而不自知,望乞恕罪!”
赤羽见他也是无心之过,便也不再出言为难,叫伯舍道:“我们回去收拾一下,跟他走吧。”
伯舍点点头道:“走吧!”两人一起走出屋子,各自向自己的茅屋走去。周毋庸望着二人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与他们组建新党至今,一直是聚少离多,如今寄人篱下,又不得已被分割开,再见时又不知何年何月。
赤羽同伯舍一起向周毋庸等人告别。白无邪见他们依依不舍的矫情模样,心里有些不屑,道:“说不定三两日便能回来,何必带这么些行囊,又何必这般悲戚戚的,像是再也见不到似的。”众人都不理会,他自觉没趣,也就不再说话了。
两人收拾好情绪,随着白无邪向大关城白元宗门飞去。三人一前两后,或急或缓地飞着,途径无间岭上方时,赤羽和伯舍停下来,向下观望片刻,又紧接着向前飞去。白无邪见他两个若有所思,便问道:“这无间岭几经改造,早已不是当年模样了,想要伤感也引不起情思来。”见两人不答话,以为没听见他的话,便又大声道:“尤其是那叛徒白松,带着惠泽他们住在这里,玷污了一块圣地,当年你们把倒瓶儿山改作无间岭,后来他们又将无间岭污成了叛贼山,改来改去,已叫人提不起兴致了。所以,如今撂了荒,无人驻守。”两人仍不答话,他方知自己又讨了个没趣。
说着话便靠近了拉瓦深沟,在越过的那一刻,赤羽的头脑似是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一阵眩晕,脑海中闪过一团光影,看模样像是只大鸟,只是脖子上长着三只脑袋,正张开翅膀翱翔。这哪里是常见的物种。
赤羽心里的疙瘩一直没有解开。他知道那次死而复生之后,身体和思想中都发生了潜在的变化,包括镜修时,仍是会出现那种两镜连通的情景,想要弄清楚,却又不得其法门。当年带着清风和白面圣来探寻过,却无功而返,今日又是在此地有了感应,想必谜底就在这附近,等改日空闲时,一定要将再来寻访,找出答案来。
伯舍见赤羽突然放慢了速度,不知是何故,便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赤羽摇摇头道:“没事,我们走吧。”
白无邪自顾自地在前面急速飞着,全不知两人已被他远远甩下了。
又飞一个时辰,两人才看见大关城一旁、蔚为壮观的白元宗门。刚欲落下来,只见两名弟子擎着剑,似离弦之箭一般飞射上来,将二人拦住,喝问道:“何方神圣,敢擅闯我宗门禁地?”原本已等在宗门外的白无邪抬头看见这一幕,赶紧纵身上去,挡在中间道:“此乃是我奉宗主之命请来的贵客,不得无礼。”两名弟子好容易神气一回,又被护法搅了局,于是也不道歉,悻悻地回去了。
白无邪对两人讪笑道:“这是近来宗主定下的规矩,无论是谁,都不得在宗门上方飞越,只能绕道飞行,落在宗门外,通过守卫弟子通报宗主殿或各长老院。否则,一律按判兵处置,守卫弟子可以先斩后奏。”
伯舍赞叹道:“好章法!”白无邪以为是真意,无奈地苦笑道:“这哪里算好章法!如此一来,不论南来北往,都要到宗门上过一道关卡,好不麻烦。如今慢慢演变得彼此间寡淡了,凡事都要依章而行,不能僭越。”
赤羽道:“欲成其大者必先明法理而灭人欲。”白无邪点头若有所悟道:“原来如此!”没想到赤羽还有下一句:“欲成其强者,必以人欲为先。”白无邪又是若有所思,点点头,又摇头道:“闹不明白,白元足够强了,为何还要突然这么严明法纪呢?”
伯舍道:“白元只是大而已,实算不上强,一个小小的黑刹就能搅得天翻地覆。”
几人说着话进了宗门,迎面飞来一个女子,眉眼波动,像一湾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