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绝望的时候,往往会变得更加冷静。
小金的意图,都藏在一句又一句的逼问下,这种时候,对王东升来说,说什么都不对,说什么都是错。
更何况,对方人多势众。
于是,他做出了自以为最好的选择——闭嘴。
一句话不说的王东升,很迅速地将整个剧场舞台上的气氛压了下来,这一刻安静充斥了所有人周身,只有微弱的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在循环,可危机却无处不在,那弥漫着的危险气息让王东升不由得绷紧了全身肌肉,一刻也不敢松懈。
见过了太多人生大事,他太清楚人类情绪抵达极限时会发生什么,这些已经处于暴怒中的金家亲戚,说不定在下一刻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这时候,不说话就成了唯一的选择,不做就不会错,不错,就还有希望,有希望,就有脱身的机会。
然而现实往往不让人如愿,一切并没有向着王东升预想的方向发展。
突然之间,一个亲戚从小金身后走出来,抬手指向王东升,吼道:
“你是个骗子!死骗子!”
这句话出口,场面安静了一瞬,紧跟着各种指责的声音此起彼伏地从四周传来。
“连老人的钱都骗,真是不得好死!”
“让老金卖房子办白事儿,丧了良心啊!”
“这种人留着干嘛?打死算了!留着也是个祸害!”
老金的亲戚们越说越激动,其中一个人叫嚷着冲上前来,抬起手就要一巴掌扇在王东升的脸上,却被小金一下子制止住了。
“叔,慢着,不至于这样,您别动了气,伤了身体。”
“伤什么身体?他骗你爸多少钱啊?你看看这周围……我现在就想弄死他!”
“好了好了,您先冷静一下,冷静……喂!姓王的!你看把我叔都气成什么样了!你说,今天这事儿怎么办?!”
“对啊……”
“说啊……”
“别装死装哑巴,要是不给个话,今天你躲不过去!”
一声声质问传来,还有人气不过,上前一步一脚就踹在了王东升膝盖弯里。
腿上吃痛,王东升身体不由得一沉,险些就摔倒在地,挣扎着站起身后,却是依旧一语不发地望着小金,半声不吭。
他心里打定主意不说话,他笃定这时候只有自己不说话,才是唯一的解法。
金家的亲戚们,被小金的言语挑动着,情绪越来越高、越来越亢奋,渐渐地已经有了一种向着非人发展的趋向。
人类藏在群体中,情绪就不再个人,而融成群体情绪,原因就在这里。
叫嚷、责骂、训斥,似乎永无止休,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打破僵局。
“我给你们一个话,行吗?”
男人的声音从剧场正门处传来,随着舞台上的人们循声望去,王东升的心彻底沉了底。
父亲站在那里,好像一个门神,却直接将他的心房彻底破碎,半点渣滓都不剩。
印刻在灵魂深处的那股恐惧终于迸发,一如中学时背着父母偷偷去网吧被抓包时,那种让灵魂都不停颤抖的惧怕,此时全然涌上心头。
为老金操办白事,王东升背着所有人,如果说最不想被谁发现,那一定是父亲。
入行时,作为师父的父亲千叮咛万嘱咐的那些规矩,王东升都记在心里,所以此时的他,就好像是一个行了欺师灭祖悖逆之事的不肖徒般,呆滞地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或许父亲的到来,确实能够救他出水火,却也将会将他带入最寒冷的冰原。
步伐沉稳地一路走来,王东升走上剧场舞台,一路上所有人都在那双能杀人的眼睛下纷纷让路,直到他走入人墙当中,站在小金的面前,沉声开口询问道:“我给你一个结果,你觉得可以吗?”
小金像是被那双眼神中的杀气逼退了一般,略带颤音地回答道:“可以……可以啊……”
“好,那你看着。”
下一刻,他高高扬起手,一巴掌就打在了王东升的脸上,红色晕染开的瞬间,王东升身体倒跌而去,直直地摔进了还开着的水晶棺材里,狼狈不堪。
在外教子,惩戒王东升,这是王岩的选择,只是这个决定,距离小金想要的结果,未免远了些。
他的脸上露出些不悦的神色来,可下一刻,让他也没想到的是,王岩做出了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举动。
在一阵惊讶声中,王岩面朝小金,深深地鞠了一躬。
“给金老爷子办白事,是我教子无方,希望你能原谅。”
人群中,有认识王岩的人想要上来搀扶,却被小金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此时的他已经反应过来,思考能力重新恢复的时刻,想要的就不仅仅是解决事情那么简单了。
根本不管此时的王东升还在水晶棺材里晕着,小金用鼻子发声,重重地“哼”了一下,紧跟着道:“您是老王师傅,对吧?上阵父子兵,倒也是挺有意思,小的惹了事儿,果然把老的带出来了。既然您发话了,那这事儿好办,赔钱,把我爸在白事儿上花的钱还回来,再赔点,今天这事儿,就算是了了!”
王岩直视小金双眼,面沉似水,道:“你想要多少?”
小金却立马阴阳怪气了起来:“哟,开着录音呢吧?等会儿就报警说我讹钱了对吧?没门儿!你自己想吧,好好想想,该赔多少!”
他的变脸,甚至出乎了亲戚们的意料之外,立马就有人上前一步劝说道:“意思意思得了,也别为难人家。”
小金没搭亲戚的茬,眼睛只盯着王岩:“您老应该明白我什么意思,对吧?”
王岩眼睛转了转,看了看周围的其他人,顿时明白了状况。
就像小金表现出的那样,他确实是在讹钱,并且恐怕是早就想好的。
如果事前没有想好,这种时候不可能信心十足地把一切都说破,纵使王岩没有录音,却也被对方提前防了一手。
想到这,他心里定了定,轻声道:
“小伙子,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都退一步,好商好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