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独自来到了游郭。
这一次,并非是御艺所夫人接待,紫阳花直接来到门口接待了你。
她站在黄昏的微光照耀不到的门板后面,娉娉婷婷地站在那里,身上穿着艳丽的和服,发髻高耸,脸上妆容完整,嘴唇红艳,看到你过来,就忍不住露出欢喜的笑容来。
你走过去对她伸出手:“身体好些了?”
紫阳花接住你的手,顺势揽着你的手臂靠在你身边,引着你一起往楼上走,细声细气地回答你:“是,一直在吃那些难吃的药水,终于好多了。”
她一边说话,脑袋就往你的肩膀上靠。
你没有躲闪,只是低头看她,多少觉得有点奇怪——紫阳花似乎比你印象中高了一些?
可能是换了木屐?
可你们行走之间,脚步声响起,她分明穿的还是过去的那一双。
你没有深究。
走到她的屋子里,惯常的有服侍的女子安静地进来准备茶水酒水,规整好一切后又安静迅速地离开。
你看着那些涂白的安静面孔,下意识开口询问出来:
“好像有很多陌生面孔?”
紫阳花靠在你怀里,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脂粉味道,随着她的动作,一个劲儿地往你鼻子里钻。
你觉得有些不适应。
紫阳花笑着回答你:“是……御艺所……夫人觉得有些孩子不大中用,就和其他游女屋换了一批孩子上来……您觉得有中意的吗?”
话到最后竟然有些醋意。
你:“……”
你倒是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可惜是一时兴起地过来,来的路上也没有买些礼物,你连转移话题的东西都没有准备。
她刚刚抱怨说药水难喝……以后倒是可以买些蜜饯带过来……
你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选择无视紫阳花的醋意,干巴巴地转向下一个话题:“医师说你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漂亮的女人依偎在你身上,像是倚靠着大树的菟丝花,缠缠绵绵的气味和缠缠绵绵的纠缠,似乎没有你就不行——只是这花绽放的时候并非洁白,而是殷红的一片。
紫阳花柔柔地告诉你:“说是已经好多了,只是不能随便挪动,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老生常谈的病情,你听进耳朵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只是很敏锐地读出了紫阳花欢喜言语之中的拒绝。
“不能随便挪动”、“静养”——她隐晦地告诉你,她无法离开游郭,所以即便爱慕你,也依旧要待在这里,作为游女屋的头牌,作为一项女色的货品,被来到游郭的许许多多的男人看过、评判……
你倒没有多么失落,只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像是植物一样……”
紫阳花好奇:“什么?”
你随意地对她解释:“你就像自己培育的紫阳花一样,好像已经扎根在这里,所以没办法随意挪动……迁根对植物是很大的伤害吧?我对植物培育没有研究,但是你……”
说到这里,你觉得疲惫,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这几天来,你负责主持父亲的葬礼,无论物品准备,还是人事往来都要一力负责;
守夜的老僧还有白日里休眠的时候,哀悼的族亲也有晚间归家休憩的时候,可你只有一个人,继国府的迎来送往总该有个接待,即使川下夫人体贴地提过建议,让你在院子里休息片刻,你依言回到清冷的院子,关上房门,闭着眼睛却横竖睡不着觉——寄宿在大脑中的精神非常活跃,好像浸在凉水里,有种冷沁的清醒。
你希望能够放空大脑得到休息,可大脑中熙熙攘攘都是些不重要的琐碎的过去在回放,你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你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这三天来,你几乎没有合眼。
如今和紫阳花说话,虽然面色如常,内里却都是堆积的疲惫。
你什么都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
你呆呆看着暗室角落里那盆盛放的紫阳花,暖色的灯光下,殷红的花萼,团簇成鲜艳的一片,在落日之后吐露芬芳。
带着熟悉的铁锈味的芬芳。
“岩胜大人……”
紫阳花轻柔地起身,抬起手来,雪白的手心贴上你的脸。
你顺着力道看向她。
她极尽温柔地看着你,似乎有千言万语,说出来却只是短短的两句:“如果疲累的话,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
你看着她,没有说话。
记忆里,紫阳花有一双剔透的暗红色眼睛,而这一次,大概是烛光的影响,你向她望来的双眼里看去,入目却仿佛眼窝里是两道干涸的血迹,脏污又不详。
大概是你太累了……
所以入目都是不祥的预兆,心脏“砰砰”跳动,泵出鲜血,太阳穴都连带着闷痛不已——极尽疲惫,却无法休息。
你闭上眼睛,低声告诉她:“我睡不着……”
“这样吗……”
紫阳花起身来到你身后,抬起双手按了按你脑袋上的穴位,她的力道很轻,但对这时候的你来说刚刚好;你察觉到她的意图,没有反抗,顺着她牵引的方向身子后躺,最后将脑袋靠在她的腿面上。
“大家都说,在御艺所可以做美梦……”
女子潮湿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枕着她的腿,闻到她身上陌生的味道,心里有点儿淡淡烦躁:
“你身上的味道……变了?”
“是……喝了太多药水,身上都是那股味道,所以用了香粉掩盖……我还以为岩胜大人不会发现的……”
你的声音很轻:“因为很明显……没有之前好闻……”
“是……等我洗掉那股味道,就不会再用香粉了……”
“药水……是什么……”
药水是什么味道?
你好像有问出口,也好像没有。
在安静的房室之中,光线昏暗,倚靠的女子温柔又安静地帮你按着头,你莫名亢奋的精神不知不觉的,逐渐松懈下来,像是抽掉了骨头一样,你什么都懒得想,什么都懒得说。
就此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