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行军。
大名殿下派来监军的家臣并未下达足够明确的指令。
“在疆域边缘驻守,除掉一切作乱的敌人,无论是平民还是叛军——这就是前田利殿下的指示。”
父亲因为这不负责任的话语,只能带着急行军一马当先去了国域边缘的村庄。
地图上原本名为“狸之村”的地方,你们到达的时候只剩下冒着烟的废墟,乌黑垮塌的木炭中间有之前还是人类的存在,现在也成为木炭中的一部分,成为了废墟中的死物。
“粮食和女人都不见踪迹。”
深入村庄检查的家臣前来报告。
于是部队陷入沉默,在单调的马蹄声中,人的匆忙行进声中,大家将被摧毁的村庄抛诸脑后,继续向前。
队伍之中,还是有什么默默的发生了改变。
原本十分遥远的,名为【战争】的概念,让武士们蠢蠢欲动认为是大好机会的对敌交战,在血肉烧焦的腥臭气息传入脑海的时候,当【战争】真的近在眼前的时候,久违的恐惧心理在这群武士心中渐渐冒了出来。
所谓的【战争】,除了是功名利禄的投名状,还是不杀死敌人、就会被敌人杀死的残酷现实——不想要让自己也成为被人绞首、烧焦、侮辱的死者,就只能在此之前先将所有的威胁全部除掉。
在这样逐渐升起的畏惧与觉悟中,继国的军队终于遭遇到敌人。
对方埋伏在道路边的丛林之中,继国率领的部队行进之时,昏暗的林中射来雨落般的暗箭,身边的同袍有的不幸中箭倒下,人心惶惶之际,箭雨停下的丛林里有早做准备的敌人扑将出来,个个眼睛如同饿狼,手上挥舞着带血的长刀——
短兵相接。
你的位置不幸位于靠近丛林的一侧,敌人的箭雨和其他攻势都首当其冲,譬如在你不注意的时候,一枚箭矢就钉在了大臂的板甲上,若不是盔甲防护严密,只这一波就有可能已经受伤落于马下。
可万一并未发生,箭雨之后,你全须全尾立于战场,面对敌人的第一波冲锋时也反应过来,及时作出回应。
【厌忌月·销蚀】
倏忽间出刀,两道巨大的月牙形斩击成交叉状飞向扑上来的敌人,斩击的辐射面很大,顺带护下你身前身后的武士们。
你坚持锻炼完善的第三武技【厌忌月·销蚀】,以远程、范围攻击为特点,因斩击时细微震动手腕,所以挥舞出的刀气撕裂的创口更广、难以愈合……
自开发出这一技法以来,你从未将这一招在人类身上用过。
这是第一次。
“噗嗤。”
如你所料,辐射面广大的斩击,对于复数的敌人而言难以躲开,总会斩落战果;刀气切割血肉,像是在皮肤上做出鲜红泼墨的绘画,遇到盔甲的部分还难以破防,可在布衣皮肉上——随着鲜血迸发,头一波敌人发出惨叫倒下了。
也在你通过剑技争取来的时间中,身边的武士们终于反应过来。
“岩胜大人,您没事吧……”
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甚至无心转头去看他,已经雀跃着拍打马匹,握紧刀柄,面对第二波敌人冲了上去。
攻击技【暗月·宵之宫】、【珠华弄月】、【厌忌月·销蚀】。
防御技【胧月回天】。
防御技【月魄灾涡】。
你在清水寺和继国府中勤学苦练,一次次挥刀中努力开发的无双剑技,只能在点到即止的比试中小试牛刀的最终成果……
终于等到!使用的最佳时机!
——啊!
当众人面对狸之村的惨状而沉默的时候,你身为人群中的一个,当时在想些什么来着?
——你不在意啊!
根本不在意平民的生死!不在意领地内村庄的存续!不在意敌人正在迫近的死亡压力!
作为武士!
看到弥漫着烟火倾颓的村庄残骸,你骑在马匹之上,握紧了手上的缰绳,直到指甲在手心里陷出血痕来,才终于辛苦按捺下心中的兴奋。
作为武士!
你听到了风起的声音,带来的并非是领民的痛苦呻吟,而是鸟雀高飞的振翅声——这是你的机会!只要斩杀足够多的敌人!拥有足够高的威望!获得足够显眼的功绩——即便是你,继国家注定与家主之位无缘的废物长子,也有机会在这场战争之后,通过点数敌人的头颅,用鲜血灌溉你的荣耀!
——这是机会啊!
只要……只要你能抓住!即便以继国之名,你也可以在继国城之外的地方,开辟另外一座继国城!
——这是……继国岩胜的机会!
在铁与血的交响之中,硝烟弥漫的战场之上,你终于触碰到了自己的内心。
“叮——”
你看到与你对拼的敌人,他穿着还算不错的板甲,头盔下的双目布满红色的血丝,他望着你,像是饿狼望着一块滴血的鲜肉——透过他的眼睛,你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那双总是佯做平静稳重的眼睛,在此刻,露出了和他一般无二的眼神。
没错!
被他人虎视眈眈欲要吞之而后快的你,何尝不是苦等良机想要沐浴他们的鲜血,浴火重生呢?
“叮——”
【珠华弄月】
并未回首的一手斩击,将错身而过的对手斩于马下,他的鲜血淋在你的手上,打湿了紧握的刀柄。
但是没有犹豫的时间,下一个对手已经红着眼睛扑了上来。
“啊!”
“杀了他!”
“冲——”
“不、不要!放了我……”
这场短兵相接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对你而言,似乎是错身的一瞬,又像是前半个灰暗人生的缩影回放。
在不知道与多少个敌人的生死相拼之间,你开发的五招剑技逐渐圆融纯熟起来。
果然,只有经过生死之间、经由敌人的血肉洗礼,才能磨砺出真正的武技……
不知道第多少次挥刀,斩落第多少个人头,剑刃再一次卡进敌人的盔甲之中时,身边的喊杀声逐渐安静下来。
之前源源不断涌出敌人的丛林终于陷入寂静。
“嗤——”
你将打刀从敌人的盔甲缝隙中抽出,一捧鲜血随着刀刃喷射,甚至有温热的血迹溅射到脸颊上,带来一股铁锈般的好闻味道……
“岩胜大人……”
有人走向你,你下意识想要冲对方挥刀,却在抬头的一瞬间停住了动作——是雨的声音。
你看向来人,的确是他,拿着缺了刃的打刀站在你面前,另一只手提着肋差,布甲上都是淋漓的鲜血,他站在你身边,在你打量他的时候将手上的刀剑收好,满是关怀地注视着你:“……您没事就好……”
你失去兴趣地收回目光,茫然四顾,才发现周围倒了一片人,敌人已经都倒伏在地上失去生息,而部队里的同伴则有的沉默生死不知,有的咬牙紧急包扎伤口,还有的痛呼着在地上翻滚呻吟……
如你和雨这样全须全尾站在当场的,实在少得可怜。
“……多亏了您一开始那一击,不然我也要被……”
雨的声音从你左耳进去,右耳出去,你将鲜血淋漓的刀收入鞘中,开始寻找缘一的身影。
他和父亲原本位于部队的先锋位置,可是你一开始就看过那里,父亲与他近身的家臣倒是都好好的,却没看到缘一;
而你所在的部队中部,有站立的武士已经开始检查倒下的敌人的生息,有一息尚存的就及时补上一刀,还能搜刮些死人的金银;
部队的尾部……那是布衣平民所在的位置,你扫了一眼,意外的发现还有不少人存活,可是也没找到缘一……
他身材颀长,肩宽腰窄,位于人群中总是显得鹤立鸡群,十分好辨认。
可你现在却没看到他。
——难道……
想到一种可能,你胸中原本涌动的热血都凝滞了一瞬。
——不不不!绝对不会……
你还在犹疑中,就听到部队前部传来的欢呼声。
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你看到从昏暗的林子中走出来的人。
身材颀长,肩宽腰窄,束着高高的发髻,额头有着鲜血样的红色斑纹。
来人从阴影走到阳光之下,他一手扶着腰间的佩刀,另一只手提着一个还在滴血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