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兜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前方的谷口。
他不是紧张,只是不知道将要用什么脸面去见他的族人,他的儿郎。
曾经的吐火罗铁骑将鞑靼王庭踏平,将残余的鞑靼王族赶去了草原极北之地,从此苟延残喘存活着,那时的弥兜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落魄。
弥兜是个骄傲的人,他不愿意自己落入如今的境地,可是又不得不面对。
正在胡思乱想间,旁边忽然传来石广生的声音。
“弥大爷,你是不是在担心你的族人会嫌弃你啊?”
弥兜斜睨了他一眼,哼道:“本王为何要担心?”
石广生贼兮兮的一笑:“弥大爷,我知道你要面子,但其实真没必要担心,毕竟你都落魄到如今这地步了,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弥兜脸一黑,捏了捏拳头,嘎嘣作响。
石广生大吃一惊,慌忙拉着马往旁边闪开了些,叫嚷道:“喂喂弥大爷!我在好心开导你,别动粗啊!”
弥兜咬牙道:“你这是在开导?”
“对啊,你现在只不过是暂时的倒霉,最后结果如何还不好说呢,你就说我吧。”
石广生大拇指反挑指着自己道,“我爹我姐姐都没了,甚至那时候我娘都快病死了,但那又如何?后来小爷我时来运转见到了陛下,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这些日子的相处间,弥兜也听石广生说过关于他的身世,听到这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石广生接着道:“同理,弥大爷你只是一不小心着了老哲赫的道,这绝不是说你不如他,只是你没他那么鸡贼,心眼没那么多,要怪也只能怪你太率直太坦荡。”
弥兜原本还一肚子不爽,忽然间就消气了,被石广生三言两语捧得十分舒爽。
石广生又摇头晃脑地说道:“陛下曾经教过我一首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其他的我忘了,不过大概意思就是像你们的草原,哪怕被火烧秃了,来年开春还是会重新生出一片绿的,所以弥大爷你倒霉的时候就把自己当成一根小草,大喊一声‘我!草!’,然后耐心等着机会翻盘,回头就又活了。”
弥兜看着身边那骑在马上还坐没坐相且一脸得意的石广生,不由得眼神有点复杂。
这小子整天没心没肺的,天不怕地不怕,调皮得像只压不住的猴子,可只从外表看谁都看不出他也曾遭受过那般伤痛。
小小年纪,本该是无忧无虑的时候,就没了父亲和姐姐,只与寡母相依为命。
可即便如此他现在还是养成了如此豁达开朗的性子,虽然有时候挺可恶的,但很配自己胃口。
尤其是现在他说的这番话,虽然那句“我!草!”有点粗俗,可还是让自己觉得很有道理。
弥兜看着石广生,故意问道:“没看出来,你小子居然还有几分口才。”
石广生得意道:“那是,在学堂里连先生都时常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可见小爷的口才有多厉害了。”
前边的林止陌忽然回头瞥了他一眼:“是么?”
石广生瞬间噤声,吓得一缩脖子。
不好,忘了陛下在前边,把实话说出来了。
只是他过了没多久又凑到弥兜身边,低声道:“弥大爷,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不开心,老实说,你跟陛下合作绝对亏不了你,咱们陛下虽然心狠手辣,可却是个重情重义的,跟他作对的都没好下场,但跟他交好的可都是会飞黄腾达的。”
弥兜眉头一挑:“你是又在替你家陛下当说客么?”
石广生急了:“我把你当师父……呃,当成自己人才跟你说真心话的,什么说客,我用得着么我?”
“哦?师父?”
弥兜似笑非笑的看着石广生。
石广生一时失言说错话,想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现在又被当场戳穿,他小脸稍稍一红,却也不抵赖,梗着脖子道:“那……那怎么了?小爷是个尊师重道的,你弥大爷教我摔角,就算我屁股疼,可也是把你当成师父了,反正认不认是你的事,在我这儿,将来你老了归西之时我也是要去给你磕头摔盆哭丧的!”
笃的一声,他的额头上挨了弥兜一个板栗。
“啊哟!”石广生痛呼一声,捂着脑门怒目瞪着弥兜,“干嘛打我?”
“广生哥哥你活该,弥大爷对你那么好,你还咒他死,不拿鞋底子抽你都算好的了。”
旁边传来阿宁幸灾乐祸的笑声。
弥兜顺势说道:“哼!这小兔崽子就是个小白眼狼,还是阿宁乖。”
石广生瞪眼:“不识好人心!”
阿宁做鬼脸:“略略略……”
两小只这么一闹,弥兜心中的郁结彻底消散,看着开始掐起来的石广生和阿宁,也忍不住笑了。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穿过谷口,林止陌只觉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谷中青草地映入眼帘。
四周沿着闪避搭建起了一座座连绵的房屋,草地上无数马匹正在随意松弛的啃食着青草,远处的山间土地被开垦了大片,正有人在辛勤耕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