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觅继续胡乱翻看着。
外面传来一青年县吏的声音。
“县尉大人!”
刘县尉忙转身出去。
将那个略显冒失的县吏,拉远了去。
“什么事,这时候来烦?”
隔着陈旧厚实的门板,刘县尉与那县吏,有些模糊不清的说话声传来。
县吏语调紧张地说道:“半丘山驿站发了大火,烧死了好些人,我们是不是要派人去查查?”
刘县尉惊了惊:“烧死?”
县吏道:“是呀,好大一场火,烧了个精光,除了驿站的人,还有不少烧到无法辨认的尸体呢!”
刘县尉有所不耐:“查查查,咱们哪有这个精力查这档子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如今连个可用的仵作都没有,那仵作老吴头,半月前醉酒,倒在路边冻死了,此事,记突发大火,上报之即可,天气这么冷,又甚为干燥,烧火取暖,引发大火是常有的事!”
县吏得令:“好嘞。”
刘县尉补充交待:“突发大火,尸体有人认领,则认之,无人认领,则记为身份不明,就这么处理行了。”
县吏又应声说好。
紧接着,青年县吏转开话头。
“县尉大人,这、他们是京里来的官吗?”
刘县尉压低了声音,道:“大理寺的,焚竹不毁节、死命谏君王的谢少卿,破了好些大案的那个!不知来这儿作甚,那姑娘,必定也是望京城中哪门哪户的官家小姐,如今的大胤,考官的高门小姐,一年比一年多,真是有伤风化呀!”
青年县吏语气诧异:“原来是那位……我还以为是刑部的……大人莫急,咱们县衙,应该也没留什么小辫子……”
刘县尉道:“罢了,总之,无关的案子,别提了,眼下应付他们最要紧!”
屋中,桑觅与谢择弈相视一眼。
对于刘县尉与那县吏所说的事,心知肚明。
桑觅拧了拧眉头,有些不耐。
不多时,刘县尉回来了,他对着两人嘿嘿笑着,见茶水渐凉,亲自上前来倒茶。
桑觅很快觉得文书乏味,好奇地去瞧谢择弈写在册子上的东西,谢择弈见她探着脖子瞥,便将面前的小册子挪了挪。
小册上面的字稍显潦草,但仍然工整好看,他简明扼要记了很多桑觅看不懂的东西,将一些比较重要的案子分门别类,规整统合。
桑觅很意外,他当真在干正事。
“记这些干嘛?”
谢择弈道:“我受命而来,往后回望京衙署,也得写一份相关文书,递交寺卿大人,以作事了,如今记下一些东西,可引于文书陈词中。”
桑觅无话可说。
这人还记得,自己前不久才死里逃生吗?
所谓的公务,真就比他的命还重要?
恍惚间,桑觅见谢择弈提笔写字的手隐约轻抖,似是有点使不上劲。
唉……
桑觅暗暗叹气,道:“我来帮你记。”
谢择弈手中的动作顿了顿。
桑觅补充道:“如果,你不觉得,我字写得不好看的话……”
“不难看,”谢择弈很快回话,微微停了停后,将笔墨递了过去,“觅儿的字不难看的,若你愿意,便有劳了。”
他的语调一如往常。
就好像,此时的他们仍与过去无异。
可桑觅,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接过小册,略显笨拙地握着笔。
……
事了,桑觅收好小册,伸了伸懒腰。
在谢择弈的指点下,她要记的也不多,满打满算也才写了百十个字,但桑觅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种成就感。
一旁整理文书的刘县尉,险些睡着。眼看事情既了,贵人要走,刘县尉猛地清醒了过来,大松了一口气。
谢择弈与桑觅刚到门口。
又有县吏来报。
说是,有一小贩勒死了糟糠之妻,后又畏罪自尽了,被隔壁的嫂子一个时辰前发现了尸体。
至于具体情况如何,尚未可知,只是老嫂子断言,丈夫勒死了妻子。
刘县尉看着天色尚早,自己衙署办案,眼下也无大纰漏,索性邀请谢择弈他们同往,其意思已然明了,万一有幸,他小小县尉,往后说不定也能得到举荐提拔。
谢择弈看了一眼又在走神的桑觅,应了下来。
神游天外的桑觅一听说有案子,注意力很快也有所回转。
到县东事发地,刘县尉领了两个县吏,先行进了门,另留下了一个县吏,驱赶小院门口的十几个街坊邻里,不明所以的布衣庶民,好奇地张望了一会儿,最后在县吏的恫吓下,相继散去。
桑觅面上的神情,与那些不知究竟的布衣庶民差不多,她也在探着脖子张望着。
谢择弈在一旁帮她拴马。
桑觅问道:“你是要,看他们如何查案吗?”
“并不只是如此。”拴好马的谢择弈缓步走到她身边,说道,“我答应过你,会教你查案。”
“……”
桑觅顿时哑口。
她没想到,谢择弈仍打算,继续教她查案。
桑觅古怪的心情,也不知道是缓和了不少,还是变得更古怪了,她一面往里走,一面岔开话头,说道:“这个刘县尉,我瞧着他也不是好官。”
谢择弈淡然说道:“世上人与事,并不是非好即坏,去年合喜县的一些大案我都看了一下,这位刘县尉纵使有所不足,但分内之事,倒也算过得去。”
桑觅问:“你觉得他是好官吗?”
谢择弈道:“非也,我也并不能指望所有人都是好官。”
桑觅听不懂了,索性不再接话。
反正她转移话题的目标已达到。
谢择弈幽幽说道:“一个足够完整的体系,才是吏治清明的根本,怎能指望当官的都以民为本。”
说完,领着摸不着头脑的桑觅进了院子。
小院中,是一个光秃秃的菜园子。
菜园子旁,刘县尉与两个县吏,正与一个老嫂子谈着话,老嫂子嘴巴一张一合,说个没完,两只手比划着,脸上既似恐惧,又似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