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丁惠宁照常上班。在药房待了三天,她已经熟悉了药品,雷主任把她叫回门诊。
接近中午下班,门诊来了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带女儿来看病。
一见到那张苍白的小脸,她就认出来,是那个农药中毒的女孩。
她的心头涌出一种复杂的情感,轻声问女孩:“现在感觉怎么样?”
女孩虚弱地说:“感觉好一点了。”
她的父亲说:“在市里医院住了四天,抽血做检查,说她身体里杀虫剂的成分已经没有了,我们就回家。我明天要出去了,不太放心,就带她过来再检查一遍。”
丁惠宁正打算开检查单,听了他的话说道:“不放心的话,就不要出去了,留在家里陪孩子。她这次是命大,但成长路上一直有危险,需要亲人在旁边看着。”
男人搓搓手,局促地说:“我也知道她需要陪伴,可是我们要生活。在家里没什么营生,靠那点薄地,吃饱饭都难。”
“你陪孩子长大,这种经历是金钱换不来的。从小与孩子分离,长大了她跟你也不亲近,得不偿失。”丁惠宁继续劝他。
男人倒苦水:“医生,你不知道村子里生活的苦。”
丁惠宁悄然笑了笑:“我是长竹村的,我父母一直在家里种地。”
男子怔愣住,随后又继续说:“现在生活压力大,跟我们那个年代不一样了。”
丁惠宁说:“孩子还是渴望有父母的陪伴。你家情况我了解过,母亲不在身边,又是个女孩子,跟爷爷在一起,有些事情不方便说的。”
女孩听了她这话,眼眶马上红了,抬起手去擦眼泪。
男人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柔声安慰她:“别哭,爸爸还在呢。”
“这两年我们青峡镇的桃子卖得不错,你可以考虑留在家里种桃,还可以去别人的果园干活。在家里住开销低一点,综合算起来不比你去外面差太多。”丁惠宁继续劝他。
男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农村的收入,说到底还是靠天吃饭。今年天气好,行情好,挣点钱,明年再继续干,说不定亏的底裤都没有。我去外面打工,再怎么差也是旱涝保收。”
女孩哭声大起来。她很希望爸爸留在她身边,这样她就有足够的安全感,村子里的小伙伴吵架也不会骂她没有父母。
丁惠宁说:“女孩子成长路上有很多坎,亲人在身边,让她有安全感,她就不去走歪路。孩子要是走了歪路,你赚再多的钱都没有用。”
“丁医生,你为什么要跟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说这些话?”男人不解地问。
丁惠宁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因为我知道女孩的不容易,我实在是可怜你女儿。这一次是农药中毒,下一次也许是……”后面的话难听,她说不出口。
男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去干到年底,再看看明年的情形,好的话我就不出去了。”
“好,你自己考虑。”丁惠宁向他道谢,“也谢谢你没有嫌我多管闲事。”
男人说:“你有医者的仁心,不是多管闲事。”
丁惠宁觉得这是回到青峡镇上听到最动人的话。
给女孩做完检查,她去食堂吃饭。她掏出手机,翻到周燃的微信,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周燃,你加油干呀!我跟一个小患者的父亲说,明年他可以在家门口赚钱陪孩子了。】
周燃的信息很快回过来:【你画的饼真大。】
她笑了笑,把手机收进口袋里,低头吃饭。
吃完饭,到宿舍去休息。躺在床上,看着简陋的宿舍,她打开购物软件,打算添置一些生活用品。今天雷主任说,再过一个星期,她要跟着值夜班。
下午上班,院子里开进来一辆在青峡镇上比较少见的宝马。车子停下,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拉开后座的门,将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扶下。
搭班的护士走进来,低声说道:“真是稀奇,有钱人也看得上我们这种小小卫生院。”
丁惠宁掏出听诊器:“可能是急症,需要先处置。”
两人走进来,丁惠宁温声问道:“哪里不舒服?”
妇人捂着肚子说:“我肚子疼。”
丁惠宁示意她:“你去床上躺着。”
妇人到一张小床上躺着,丁惠宁挂上听诊器,从上腹一路往下按,问她疼痛情况。
听诊器没听出异常,她却还说疼。丁惠宁给她放好衣服,摘下听诊器说:“我先给你开些止疼药,你去市里的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我们这里条件有限,查不出病因。”
妇女连忙点头:“好的,我明天就去。”
她友好的态度让丁惠宁起了疑心,觉得她好像不是来看病的。开完医嘱,交代陪同来的家属去拿药,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里的炽热让她感觉被冒犯。
丁惠宁不悦地说:“别发呆了,快去拿药。”
“哦,好的医生。”男人收回视线,拿了就诊卡去收费处。
妇人没有离开,莫名地说了句:“真是挺好的一个姑娘。”
“大姨你什么意思?”丁惠宁警惕地问。
“姑娘,我家那个跟你爸是同学,陪我来看病的这个是我侄子。”妇人笑眯眯地说。
丁惠宁怒火从心头升起,原来人家不是来看病,是来看人的。她冷冰冰地说:“大姨,没病就不要到医院来占用医疗资源。我对你的侄子没兴趣,你们别过来妨碍我上班。”
妇人不死心:“可以先加微信,多聊聊,增进感情。”
丁惠宁要气死:“不用了,我上班很忙的,没空闲聊。大姨你出去吧,我要看下一个病人。”
男人领了药,并没有马上走,而是跟着妇人在外头的走廊上,时不时转过来看她。她浑身不自在,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骂人。
钟秋玲在微信上问她:【开宝马来的人你认识?我看他一直在看你。】
丁惠宁用力地敲击手机屏幕,恨不得把手机戳烂:【不认识,莫名其妙的人。】
钟秋玲再回过来:【我看他是要堵你下班呢。】
丁惠宁收起手机站起来,走到男人和妇人面前说:【我爸妈拒绝了郑叔叔,你们这是骚扰我。】
男人露出笑容,狡猾地说道:“我姑姑不舒服,我们在这里歇歇,等她舒服再走。”
丁惠宁瞪着她,转身回诊室去。想了一会儿,她给潘芸发信息:【江湖救急!我被一个男人缠住了,你让赵驰过来帮个忙。】
潘芸应得爽快:【没问题。】
半个多小时之后,候诊大厅来了一个穿蓝色制服的民警。
来人不是赵驰,而是顾思远。他紧抿嘴唇,眼神凌厉地看着大厅坐着的男人,再冷声问丁惠宁:“今天几点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