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岸,东滇。
某座城池的街道上一片狼藉,这里方才经历过一场激烈的争夺。
不是强盗来袭,也不是土匪洗劫。
而是这条街道上的居民自发挑起的争端。
输了的一方只能跪坐在街旁,哭泣自己的无能为力。
一个女人抱着自己方才满月的孩子坐在路边,女人面黄肌瘦,孩子趴在她的怀中吮吸着母乳。
他们是落败的一方,家中所有的财产和粮食都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抢去。
女人的丈夫倒在路边,头浸在一片血泊之中。他已经许久没有动弹了,女人想去看看他,但是身上使不出一点力气。
她的丈夫身子瘦弱,又是个老实人,本就在这混乱的世道难以存活。
她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只是没想到当这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她还是没有能够接受的勇气。
她的泪水,似乎都化为乳汁让孩子吸去了,眼中干涸,没有一丝泪水。
但并不是因为她对丈夫的离去不感到悲痛。
在她身边不远处有个躺在地上抽搐,身体已经发硬的邻居,她已经在这里坐了两日了,依照往日的经验,那个邻居应该也快要到了最后的关头。
孩子吃饱后靠在她的怀中睡去,女人靠在自家破旧的门框上闭上了眼睛,稍作休憩。
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女人听到脚步声之后,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的一瞬,女人原本黯淡的眼中生出了一丝光亮。
她眼疾手快地抓住来者的衣裳,沙哑而虚弱的声音说道:“好心人……求求你……给我一点吃的好吗……我的孩子他方才满月,求求你……”
只见那男子的面容恍若白壁,一袭玄袍映衬着白玉般莹润剔透的肌肤,银发如瀑,湛澈绝美的幽蓝双眸缓缓下移,看向跪坐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女人,语气静淡地,说了一句令女人彻底绝望的话。
“他活不过今日。”
女人愣住了,男子继续向前走去,衣袖从女人的手中滑走。
男子的侍从跟在其身后走了几步,回头看向路边仿佛仅剩一具空壳的女人,有些不忍地走了回去,将怀中的饼子塞到女人手中。
女人原本干涸的眼中瞬间盈满泪水,抓着勒金的手声泪俱下地连连道谢。
走在前面的银发男子脚步逐渐停了下来,面庞微侧,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勒金一眼,继续向前走去。
街上满是脏污和被饿死之人的尸体,因为昨夜下了雨,地上满是污浊的雨水和泥坑,那些无依无靠被饿死的人便浸在这样的污水之中,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腐臭之气。
整条街道上弥漫了死亡和绝望的气息,银发男子走在街上,清逸俊美的面庞纤尘不染,一身玄衣没有沾染任何污秽,所到之处,街道两旁的人都在蠢蠢欲动,想要上前向男子寻些吃食。
男子来此的目的虽不明晰。
但从他对街道两旁充耳不闻的举止来看,并不是来此行慈悲之事的。
寻了一处饭馆,男子走入其中落座,但没有急着点菜。
勒金晚了一步进入饭馆。
男子看了勒金一眼,眸中静若潭水,并没有谈起方才的事情。
勒金无言坐到男子对面,看着男子平静的神情,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对男子说些什么,但经过思量之后,又将话咽了回去。
男子端起桌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指尖泛着莹润的光泽。
“公子是哪里的贵族?好生俊俏。”
老板娘走了过来,颧骨高高凸起,眼尾的皱纹如同刀割一般密密麻麻地延伸到鬓发处。
一双混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男子。
男子没有回答老板娘的问题,兀自地喝着茶。
老板娘面露惑色,勒金接了老板娘的话茬,解释道:“我们是从南方来的,并不是什么贵族。”
“啊,这样啊。”老板娘的神色微动。
老板娘的话音刚落,男子将杯子放到了桌上,起身向外面走去。
勒金看着男子起身离座,眼中泛起了一层疑惑,不知道这个没人性的男人要去做什么,但他腹中空空,饿得紧,并没有立即跟着男子走出去。
跟对方不同,他不是什么无情无欲的神人,打算吃点东西再走。
“老板娘,你们这里有什么吃的?”勒金问道。
老板娘的目光还停留在方才出门的那个背影,听闻勒金的话,将目光移到勒金身上,眼神中闪过一丝轻蔑:“想吃什么?”
勒金虽然不善于察言观色,但是他也不是傻子,老板娘用如此轻蔑的语气和神色同他说话,令他有些不快。
“你再说一遍?”勒金说道。
“要我说几遍都可以。”老板娘一挑眉,一脸笑意地看着勒金,“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敢情是家黑店!?
那她可抢错人了!
勒金正打算开打,忽然看到从后厨出来了几个壮汉。
他总算知道了女人拥有的底气是来自何处。
勒金有棱有角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无奈,随后嗤笑一声,一拳重重地打在女人的脸上!
女人的身体直接飞了出去,撞到饭馆里的一根房柱之上!
女人口吐鲜血,左半边的脸传出火辣辣的疼痛,她摸了摸脸,原先突出的颧骨已经完全塌陷了进去。
女人捂着半边脸,痛苦地尖叫起来:“给我干翻他!”
一个壮汉拿起旁边的多个瓶子砸向勒金!
勒金抬手,几个瓷瓶在接近他还有一段距离时,在空中倏尔破碎。
女人怔怔地擦去嘴边的血。
同时被吓呆了的还有那几个虎背熊腰的壮汉。
银发男子站在街道上,耳畔被风声淹没的呻吟和哭叫之声令他眉头微蹙。
道路两旁都是奄奄一息的人们,但他的目光并没有因此而停留在道路两旁的难民身上。
他的目光向远方望去。
似乎是在透过这个遍地污秽和疾苦之处,寻找着什么东西。
忽然身后传出一阵脚步声,男子耳根微动。
一直在四处搜寻的目光逐渐停了下来。
数个身着朴素布衣的下人匆匆赶来,他们手中紧握着棒子,麻绳在臂膀间缠绕,布袋在身侧晃荡,看那架势,是打算将他牢牢捆绑起来。
男子眼中沉静,不为所动。
“小心身后!”勒金冲男子喊道。
他是被派来保护那个家伙的,要是他出了什么事的话……
一众下人刹那间高高举起手中棒子,然而,就在那棒子即将如骤雨般落在银发男子身上时,却仿若被一股神秘莫测的无形力量紧紧拽住,硬生生地堪堪停住!
冲在最前方的歹人脸上瞬间扭曲,痛苦之色如乌云密布般浮现。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虚空。
只见他手腕陡然一松,那沾满血迹、散发着狰狞气息的棒子,径直坠入地上那片令人作呕的污秽之中。
其余手握棒子的歹人目睹这般诡异景象,恐惧如潮水般涌上眼眸,双脚不受控制地往后踉跄倒退数步。
此时,一道无形的屏障仿若从天而降,森然地将他们与银发男子隔离开来!
几个心怀侥幸、仍不死心的歹人,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再次猛冲上前,却如飞蛾扑火般,径直撞上了男子身后那隐匿着无尽危险的结界。
刹那间,只听得一阵沉闷的撞击声。
他们的身体如破败的沙袋,被狠狠弹回,个个撞得头破血流,惨状令人心惊。
“别放过他!一起上!”
众人在这声呼喊的蛊惑下,双眼通红,不顾一切地再次如汹涌潮水般一同向男子疯狂袭去!
但就在他们的身体触碰到男子的瞬间,奇异而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他们的身躯竟在转瞬之间,如脆弱的泡沫般,化为弥漫空中的血雾,血腥之气顿时充斥了整条街道!
勒金跑了过来,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银发男子淡淡看了一眼周遭的血雾,抬手将其拂散的瞬间,身遭肉眼不易察觉的丝弦也浮散成淡淡地一层雾气,似有似无的漂浮在银发男子身遭。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方向,朝着那个方向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大祭司!等一下!”勒金急忙跟上去。
有这么强悍的能力,还要什么人保护啊真是!
近些年因为长尽河的异动,气候变得不似从前温和。
整个东岸都处于粮食减产的状态。
但是王亲贵族的奢侈状况并没有因此改变,每年从王宫运出来的残食有足足五车,但是下层的人们连口粮都是问题。
现如今这座城池已经变成了人吃人的修罗场,饭馆并没有多余的粮食,放他们进去,只是因为他们衣着体面,饭馆中的人以为能够从中捞些好处。
银发男子走到一处废弃的院落,里面有一座残缺不全的鼎。
那青鼎映入眼中的一瞬间,他素来平静的眼底顿生波澜。他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到青鼎旁,望向鼎中,他眼中的波澜逐渐消解了下去,他白皙修长的手抚摸着鼎残缺的边缘,幽邃的眼底潜藏着无尽的思绪。
沉默了许久之后,回身走出了废弃的院落。
“又不是吗?”勒金问他。
男子没有回答勒金的话,只是语气平静地说道:“去下一个地方吧。”
……白曳。
男子脚步一顿,眉头微蹙。
“怎么了,大祭司。”勒金跟在身后问道。
男子一双幽蓝的眸子里泛起一丝迷惘,不过只是片刻。
“无事,继续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