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微偏着头,再无面对二人的耐心,一对想两次把女儿卖了的夫妻,亲情二字早成了笑话。
“我不会跟你走,死了这条心吧!我如今是林家人,是林家三百两买回来的奴婢,不是你们可以任意打骂折辱的女儿,更不是你们拿来巴结佟家的工具。”
妇人一听女儿如今的身价价值三百两,眼都红了。
那可是三百两银子,要是拿回去,何愁儿子交不起束修,家里没准还能盖个青砖大瓦房,找两个小婢女伺候日常洒扫,日子过得不知多惬意。
她是真搞不懂,林家花这么多银子买个婢女为的是什么,有这闲钱能挑上七八个像样的清白小丫头了。
老头子见女儿态度坚决,提到佟家时脸上恨意满满,猜到她八成是知道两家的打算了。
为碧云的不识抬举气恼:“就你这样的,能配上佟家公子是你的福气,要不是他人没了,你以为照你残花败柳的身子还能找什么样的夫家?马路上要饭的还想娶个清白人家闺女呢!”
残花败柳几个字,像是个巨大的巴掌,扇得碧云无地自容。
这是个秘密,一个被她深藏在心底,不可触碰的禁忌。
这么多年,她花了多少功夫,才强迫自己忘记那段过往。
如今却被本应该最亲近的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戳破得毫不留情面。
甚至,林老二就站在她旁边,林家其他闻着动静赶过来的人,纷纷驻足,不知该不该上前。
老头子见碧云脸色大变,知道戳到她软肋了,得意不已:“死丫头,在魏府的时候就觉得你不安分了,是不是还想着爬上哪个老爷的床,当个姨娘,告诉你别做梦了!
早在当年逃难,你就被兵匪掳走一整夜,回来时衣不蔽体,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不赶紧卖了你换点粮,难道还要等着你玷污祖宗牌位吗……”
他的话没说完,脸颊上被突如其来的一记凌厉拳风,打得满地找牙。
老头子捂着快速肿胀起来的半张脸,恶狠狠瞪向动手的高个男人,黑皮魁梧,一脸凶相。
碧云站在他身后,气得身子都在发抖,不敢抬眼望向周围人的眼神,生怕被他们目光中的鄙夷刺痛。
妇人赶忙上前扶起老头子,气急败坏冲林老二吼道:“你是她姘头啊,这么护着她?你知道她是有婚约在身的吗?”
林老二上前一把拽住妇人的衣领,没怎么用力就将人整个举过头顶。
他可不像林老三有不动女人的原则,这样最贱心狠的毒妇,合该摔死在地上,让她永远闭上嘴巴!
妇人的尖叫声,比破铜锣还大,林家门口聚集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林老太出来让儿子放人下来,闹得太大,对碧云不是好事。
可怜的丫头,被亲生父母剜心肝的一通话,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了。
嘴里慌乱地连连嗫嚅:“我不要去配冥婚,佟家儿子尸骨都作土了,我活生生一个大活人,为什么要去遭那罪!”
这话一出,别说是林家人,就是一旁围观看戏的都愣住了。
林老太怒火烧到脑门:“老二!还不把他们打出去,冷心冷肺的东西,根本不配当人父母!”
妇人理了理本就破旧的衣衫,眼神恨不得在林老二和老太太身上烧个洞,却又碍于对方人高马大又人多势众,动动手指头都能要了她的命。
“佟家说了,不管碧云的卖身钱有多少,一律帮忙付了,我现在要给女儿赎身,你们家有什么理由拦着不让?”
老太太被这家人的无耻行径刷新三观,知道讲道理是没用的,这种人鲜廉寡耻,毫无人性可言,震慑他们最好的办法,不是硬碰硬,而是拿住最害怕的把柄。
“父母给女儿赎身,我们当然不能拦着,可前提是碧云愿意跟你们回去,”老太太顿了顿继续道,“听说你们还有个儿子,现在有十二了吧,正找学堂上课,若是先生知道,他的父母是逼迫亲女儿卖身求富贵的人,还会认真教授他吗?他的那些同窗会看得起他吗?”
儿子是老两口的老来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家中大小事务全都要为儿子读书让位。
老头子不是好糊弄的:“只要钱给到位,总有尽心尽责的先生。”
林老太见对方顽固不化,懒得费口舌,直接道:“那我再告诉你,大乾早在十年前前官家在位时,便废除了活人配冥婚的陋习,你敢拿碧云配佟家死了的儿子,我立马去公堂上击鼓告你个藐视律法的罪名。
到时候别说你们要蹲牢狱,就是你们儿子再学三十年,也没有出人头地的命!”
此话一出,才算彻底震慑住夫妻两。
妇人愤愤地,觉得白养了个姑娘,心里一时恼怒不已:“我没你能说,你想留着碧云这死丫头,最多只是多个能干活儿的驴,向她这样的女子,根本不会有人要。”
林老二一记厉眼射过去:“我要。”
林老太:“听见没,多的是人想求娶碧云!”
碧云抬起满脸泪水的脸颊,愕然望着立在面前的高个男人,和鲜少发火一直和气待人的林家老太太,心脏像是被苦水净泡得几乎烂掉的木桩,陡然生出新绿的嫩芽。
妇人只当他们是嘴硬,嘲讽的声音更加响。
“碧云你真有本事啊!惹得这汉子迷了眼,我倒要看看他能护你几时,有几个男人不在意女人清白,都是装装样子罢了,你要是当了真,就是天底下最蠢的女人!”
碧云眼泪都流干了,羞愤不已,一扭头朝后院水井奔去。
吓得张氏一哆嗦,抱着她的腰肢死死的:“冷静一点,死解决不了问题,你应该挺直腰板过得比谁都好,才能气死你爹娘!”
天吉早早结束今日的训练,一进后院就看到碧云哭断了气,要寻死,二话不说抱起她的小腿固定在双臂中。
祥云怕碧云想不开,跟着来了,果真瞧见寻死的一幕,吓得赶忙用箩筐封住井口。
一个不够,又网往上叠加好几层,直到以她的身高够不着,才罢休。
祥云:“碧云姐姐,别吓我,我胆儿小,你要是进了这口井,以后全家谁还敢在里头打水?”
本就被张氏大力气弄得疲惫松软的碧云,听到祥云的话,终于止住了挣扎。
是她考虑的不周到,不应该拖累林家人。
天吉见她神色变了又变,怕她还是想不开,他已经算是半个大人,大概知道方才门口老夫妻口中话是什么意思,无外乎女子贞洁之类老生常谈的问题。
祥云更是老黄瓜刷绿漆,本就对这种受害者有罪论深恶痛绝。
除了对碧云深深的同情,对这个兵荒马乱世界的无奈,更多的是愚昧百姓对受害者盖上的荡妇标签。
明明她们才是最需要被安慰的,如今却反过来成了外人抨击她们的武器。
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