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云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从摇篮里爬出来,小心握着边缘尝试迈开腿。
她最近总觉得身子轻快不少,从前不管趴着还是躺着,腰腹都提不起劲,偶尔能翻两个身,都得累得喘气。
昨晚上她想尿尿,又怕打扰到熟睡中的郑氏,在床上扭来扭去,不小心一只脚从床上垂下来。
身体不稳,很快另一只脚也掉下来,出人意外地,她非但没摔倒,反而直挺挺站得稳当。
扶着床沿,甚至迈开了腿。
祥云吃惊地差点叫出声,要不是太晚了,家里人睡着没发现,一定又是个不眠夜。
她蹒跚只走了两步,腿窝一弯直直跪在地上,非但没哭,反而咯咯笑起来。
谁家小孩七个月会走路,她简直是个天才。
没等她再嘚瑟两下,郑氏听到动静醒了过来,看到闺女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心疼地抱起来直哄,祥云也失去了展示走路的机会。
郑氏刚从厨房端了碗米浆出来,竟看到闺女专心致志扶着摇篮走路的样子,震惊地差点没打翻手上的瓷碗。
“娘!大嫂!你们快来看,阿宝会走路了。”
林老太正给庆娘诊治,听到声一愣:“老三媳妇,弄错了吧,阿宝才七个多月,怎么可能会走路。”
很快,赶到院子的张氏也惊讶喊出声:“娘,是真的,阿宝扶着摇篮在走路!”
林老太赶忙跑到院子里,果然看到小孙女跟只刚出生的小鸡仔一样,摇摇晃晃,左脚踩着右脚,同手同脚在走路。
激动地都语无伦次了:“我的老天爷啊!神童!我的孙女是神童!”
一家人正沉浸在喜悦中时,煞风景的人出现了。
丁茂山冲了进来,身后跟着局促不安的葛婶子。
庆娘敷了一晚上草药,此刻正在拆纱布,远处看只露出两眼睛,跟粽子一样,丁茂山顿时愣在原地。
来的路上,他一直觉得钱寡妇的话是夸大其词,平日里这娘们没少在他耳边吹枕头风,话里话外都在挤兑庆娘。
对于女人间的争风吃醋,他非但不嫌恶,反而有种被追捧的成就感。
踏入林家大门之前,他也没把钱寡妇的话放心里,以为只是被蚊虫叮咬,或是剐蹭的小伤口。
结果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脸上裹满白纱布的庆娘,吓了他一跳。
真有这么严重吗?
丁茂山在观察庆娘的同时,庆娘也在观察他。
一见对方眼中的惊恐,庆娘心里全是嫌弃,迫不及待拆下纱布。
随着一圈圈纱布落地,庆娘的脸全部展露在众人面前。
两道急促的倒吸气声,在院子里极为清晰。
又红又肿的脸颊上,五官全部浮肿起来,隐隐泛着血丝,挤压得原本好看的眼鼻丑陋不堪。
丁茂山忍着想呕吐的冲动,快速撇开眼,眼底的厌恶没有逃脱在场人的视线。
“怎么搞成这幅样子?多长时间才能复原?”
林老太扫了他一眼,冷冷道:“不好说,有可能三两天,有可能一辈子……”
“一辈子?”丁茂山发出尖厉的叫声,震惊的嘴唇都在颤抖。
反倒是葛婶子,心疼地安慰庆娘:“好孩子,别怕,咱慢慢治,会有办法的。”
庆娘跟葛婶子关系一直不错,知道她是真心为她好,婆婆是好婆婆,儿子却是不堪嫁的混账东西。
她挤出两滴眼泪:“婶子,过两天就是婚期了,我这张脸,怎么成婚啊?”
葛婶子:“没事的,盖头一盖,别人又看不到,到时候直接送进洞房里……”
“娘!她这幅模样怎么进洞房啊?”丁茂山急了,大声阻止。
他可不想新婚夜对着这张夜叉脸,多看一眼,半夜都要做噩梦的。
葛婶子掐了儿子一下,见他一副嫌晦气的模样,心里气得要命。
在她心里,庆娘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姑娘,凭自己儿子的品行娶人家是烧高香,偏偏亲儿子不争气,还嫌弃起人家,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庄婶子脸色沉得厉害:“既然茂山不想娶,那婚礼延后吧。”
葛婶子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好不容易定下日子,邻里亲戚都通知了,现在改时间,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两家出什么事了,要嚼舌根的……”
话没说完,被丁茂山插嘴打断:“让人知道我娶了个丑八怪,丁家才真的要被嚼舌根,我的面子往哪里搁,不得被亲友们笑死!”
本来他就不喜欢庆娘这种性子的女人,冷淡没情调,见着人不是板着脸,就是一副三贞九烈的样子,订婚三年连个手都没牵到。
可她又实在长得美,十里八村,没有比庆娘更好看的姑娘,有时光盯着那张脸,下腹就蔓延起一股邪火,好几次跟钱寡妇在床上翻云覆雨,他心里想的也是庆娘那张脸。
现在告诉他,新娘的脸毁了,那他还成什么婚,娶个夜叉脸,冰块心回去供着吗?
葛婶子挡不住儿子的嘴,只能连声跟庄家母女道歉。
可庄婶子的火气像是被“丑八怪”三个字点燃一样,指着丁茂山的鼻子骂道。
“你还有面子吗?村里谁不知道你跟钱寡妇的勾当,舌根都嚼烂了,才想起来顾及名声,你不想娶我女儿,我还不想把闺女嫁给你呢!打量我们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想让我家庆娘当冤大头,除非我死了!”
葛婶子急得大冬天一身汗,见儿子跟柱子一样杵着不说话,恨不得拿个榔头敲开看看,脑袋里面装的什么玩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知道还是得先劝劝庄婶子。
“妹子,这话什么意思,庆娘嫁进我家,我肯定是把她当亲生女儿对待的,茂山是个不懂事的混账,可男人没成婚时,不都一个样吗?等以后有了媳妇孩子,自然就收心了。”
庄婶子见状就知道,葛婶子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弄出个私生子出来。
正想挑破这层窗户纸,就见张氏不知什么时候窜到院门口,一手提溜个偷摸在门口偷看的女人进来。
只听“哎呦”一声,钱寡妇摔了个狗吃屎,双手捂着腹部,眼神恶毒地瞪着张氏。
张氏拍拍手掌,眼皮一掀:“原来是钱家妹子,对不住,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毛贼呢。”见钱寡妇捂住肚子,失笑道:“摔了屁股蹲,怎么捂着肚子呢?不舒服啊?”
上前就要搀她起来,被钱寡妇一甩胳膊,踉跄站起身,扭着步子朝丁茂山跑去。
“茂山,你说句话啊,她差点弄伤咱们儿子!”
丁茂山脸黑成锅底,只能努力推开贴上来的身体,视线慌乱得不敢跟大伙儿对视。
葛婶子见钱寡妇挺着肚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畜生,我跟你爹一辈子的名声都毁在你手上了!”
丁茂山忍住火气没说话,钱寡妇先跳起来反抗。
“你凭什么打他?我跟茂山情投意合,生儿育女怎么了?你一把年纪抱上孙子,该高兴地去庙里还愿才对,却在这里打儿子,疯了不成?”
葛婶子听得青筋直跳,反手又是一巴掌甩在女人脸上。
“无媒苟合,暗结珠胎,你还敢把孩子生下来?做梦!我丁家不可能会要你肚子里的孩子,你想生下来自己养我管不着,但你想让他进丁家门,绝不可能!”
钱寡妇被一巴掌扇歪脑袋,听到葛婶子的话,半点不害怕。
明明没显怀,却用手撑着腰,一手护着肚子站到丁茂山身旁。
“我怀的可是你亲儿子的种,凭什么不能进丁家门,你难道要让这个丑八怪当儿媳妇吗?我找大夫问过了,庆娘的症状明显是中毒,哪怕以后病好了,毒素难免留在身体里,生出个丑孩子就算了,万一是个蠢的,你哭都没地方哭。”
丁茂山正装死,闻言揪着女人的手,激动道:“你问的哪个大夫,能信吗?”
“当然是镇上保和堂的王大夫,我还能骗你吗?”
钱寡妇见丁茂山一脸犹豫,猜测他八成是信了。
果然,下一秒就听他喃喃自语:“那错不了,一定错不了。”
葛婶子心如死灰,知道丁庄两家的婚事是彻底黄了。
惋惜地望了眼庆娘,又看了眼趾高气扬的钱寡妇,长叹一口气。
本想着庆娘婚后能治一治不成器的儿子,现在倒好……
罢了,是丁家没福气,儿子种下的孽债,让他自己承担吧。
“庄家妹子,我没脸让你原谅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不能装作没看见,两个孩子的婚事,不如……就此作罢吧。”
丁茂山求之不得。
钱寡妇小人得志,脸昂的更高了。
葛婶子自觉对不起庄家,态度放得极低。
“是我儿子没福气,庆娘是个好孩子,这回是我家对不住,以后但凡遇到事儿,我家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
说到最后,葛婶子声音哽咽了,她是真舍不得庆娘。
庄婶子见状,眼角也忍不住浸出泪,更多是为女儿不平,就算要退婚,也是她们庄家开口。
刚想辩驳两句,被庆娘拦住。
此刻的庆娘恨不得大笑出声,面上依旧淡淡的,外人看着甚至感受到一股忧伤。
只有离她最近的祥云,看到她的嘴角恨不得翘到天上,压抑好几次才控制住情绪。
丁庄两家的退婚,很快传得全村人尽皆知。
由裕叔出面,新任村长曹同光主持,两家交换了庚帖,退还两家男人在世时互换的信物。
庄家将丁家送来的五两礼钱,一对银镯子和一卷棉麻布,悉数退回去。
葛婶子觉得对不起庆娘,死活要把棉麻布留下。
哪知被丁茂山抢过去:“给她干嘛,还不如给我做两身衣裳。”
钱寡妇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剩下的料子留着给咱儿子当襁褓用。”她手摸着麻布料子,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桌上的银镯子,眼里的贪婪尽显。
围观的村民已经开始指指点点,偏钱寡妇是个脸厚的,知道肚子里的货是立身根本,浑然不在意别人的议论。
谁知葛婶子冷眼望了她一瞬,转身朝裕叔跪下。
葛婶子年轻时也是个烈性的,嫁给老村长后一直很受村人厚待,平日里裕叔也尊敬她。
突然跪在他面前,弄得裕叔赶忙站起身去扶:“大妹子,你有话就说。”
葛婶子眼角含泪,手却拽得紧紧的,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原本以为没热闹可看,准备走人的村民,见状个个伸长脖子等下文。
“各位长老们,老婆子教子不善,养出个不中用的东西,婚前与寡妇通奸,还弄出个孽种来。
我知道,大伙儿是看在已故老头子的份儿上,不愿意追究这两个丧德败行的混账,可只要我活着,就不能看丁家门楣被辱,更不能让这娼妇如意。”
裕叔心里一跳,有些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
果然,下一秒听到葛婶子的声音:“家有家法,族有族规,老头子在世时也处理过背夫偷汉的案子,没理由我家特殊,当时怎么处置的,现下照办就是!”
钱寡妇方才还满脸笑意,想着镯子戴在手上的美事,这会儿像是被人泼了一头凉水,心惊胆寒。
丁茂山手一抖,料子掉在地上,满脸不可思议:“娘!我是你亲儿子啊!”
方才还看得津津有味的村民们,闻言都是倒抽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