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妙仪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回过神:“没了?”
孙源解释道:“周芙当初被情郎卖进妓院时,脸已经被划伤了,一直没恢复过来。再加上她曾在文殊庙乱说话被打掉几颗牙,说话漏风。还疯疯癫癫的,总是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最关键的是,不知什么时候竟染上一身花柳病,只能做些贩夫走卒的生意。周芙一开始不从,几乎天天都要挨打。后来被打怕终于老老实实接客,但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气。
小年夜那天,正好是个有特殊癖好的客人。周芙受不了,拔下头上的簪子想跟他同归于尽。结果被妓院的打手及时发现,狠狠挨了一顿板子,当天夜里就发起高烧。老鸨子本来就嫌她又丑又有病,眼看着不中用,直接破草席一裹扔到乱葬岗。事后听人说,她当时应该还有一口气。被扔在乱葬岗时,还抓着打手的裤子求人救她。说什么她是长庆侯府大小姐,是郡王妃……”
“郡王妃?”谢妙仪猛然抬头。
“没错,派去打探消息的兄弟说,周芙被卖进寻芳阁以后就疯了。逢人就说自己是顺郡王妃,儿子是世子,哥哥是长庆侯。就算是当今陛下,也要叫他一声婶娘……简直胡说八道,顺郡王今年还没娶亲呢,哪来的王妃?”
“哈……呵呵……”谢妙仪突然缓缓笑起来,笑的前俯后仰,笑出眼泪。
顺郡王,就是她前世机关算尽为周芙谋来的好亲事。
郡王早年丧父,手上并没有多少实权。
可胜在家境殷实,产业无数,而且郡王本人敦厚谦卑,不寻花问柳,做事也脚踏实地。
身为当今皇上的嫡亲堂兄,也是有些前途可言的。
太妃出身世家大族,也是个厚道人。
几位郡主个个有教养,在家从来不生事,后来也都得了一门好亲事。
明明当初,是周芙和周老太太求着谢妙仪帮忙相看一门好亲事。
周芙自己一听说是郡王府,也是立刻迫不及待答应下来。相看时满面娇羞,还催着谢妙仪赶紧定下。
但婚后不久,她就开始嫌弃顺郡王相貌平平,为人敦厚不会花言巧语,嫌弃府中还有几位郡主未嫁,个个都要陪送一大笔嫁妆。还嫌弃太妃娘家世家大族人太多,来往应酬花费太大……
总之,她哪里都不满意。
全然忘记了长庆侯府落魄,如果不是谢妙仪替她筹谋,她连顺郡王府的门都挨不着。
也全然忘了,她一过门就主持中馈当家。太妃给人给银子,处处为她撑场面。几位郡主敬重她,在外头谁家夫人敢给她气受,郡主们必不会善罢甘休。
更忘记了,顺郡王从不寻花问柳,身边就两个通房做摆设。儿子刚刚满月,就直接请封世子。
这满京都的高门贵女,就算是魏璃,日子也未必有她舒心。
有一回魏璃开玩笑还说:面子千好万好不如里子实实在在好,早知顺郡王府这么好,她当年就应该上手抢。
即使如此,周芙依旧不满足,对促成这门婚事的谢妙仪恨之入骨。
尤其是后来她总是冷言冷语尖酸刻薄,渐渐跟顺郡王离了心。
经常自己找些不痛快,然后回家凌虐病入膏肓的谢妙仪。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话,恨谢妙仪拆散她和郑姓书生,怨谢妙仪替她筹谋婚事。荣华富贵她不稀罕,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这一世,谢妙仪明明成全了她心心念念想要的。
不知什么时候恢复前世记忆的周芙应该很开心才对。
她为什么不笑呢?
明明已经和情郎私奔成功,也没有被嫁入顺郡王府,她有情饮水饱,为什么又要心心念念强调自己是郡王妃?
犯贱吗?
“听人说,被拖去乱葬岗的路上,周芙一直在说她知道错了,求嫂嫂救救她。她不要有情郎了,要荣华富贵,要顺郡王……被扔在乱葬岗还在说,最后,满口疯言疯语咽了气……”孙源被谢妙仪的笑声吓出一身鸡皮疙瘩,赶紧岔开话题。
“呵,我都成全她了,她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不满?她以为她是皇帝不成?全世界都要围着她转?魏太后都不敢既要又要,她倒是真敢痴人说梦。”谢妙仪满脸嘲讽。
重来一世她算是看清了。
周老夫人、周帷和周芙不愧是母子三人,从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
吃锅望盆既要又要,永远不知满足。
这家人欲壑难填,从她嫁入长庆侯府开始,就已经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做的再好,都满足不了他们,最终都会被敲骨吸髓一脚踢开。
只有像这一世一样先下手为强,才能挣出一条活路来。
孙源:“那周芙的尸首……”
谢妙仪冷笑:“族长之前传的令你没听见吗?咱家大姑奶奶周芙姑娘如今已经嫁到庆州,泽城寻芳阁里死了个姑娘,跟我们长庆侯府有什么关系?”
她先前还想着,纵使周芙前世坏事做尽,这一世终究还没来得及做太多恶。
如果她哪天真的死在那种地方,可以给她一口薄棺下葬。
既然周芙早就已经恢复了记忆,就应该知道自己前世做过什么。
对谢妙仪而言,有着前世记忆的周芙,就是有血海深仇的仇人。
一个仇人,不配死有全尸被好生安葬。
前世今生,周芙都心心念念要跟情郎私奔。
如今谢妙仪成全她,落得这样的下场,是她不惜作恶多端求来的。
死无全尸,她就应该自己受着。
孙源离开后,半夏见谢妙仪脸色不太好,赶紧将窗户打开一小缝通风透气。
太阳欲出不出,映着雪光照进屋内,亮得刺眼。
谢妙仪忙抬起手遮住光亮,长长舒出一口浊气:“果然是要开春了,天也越来越晴。这长庆侯府的深宅大院,好像也没从前那么黑了……”
周老夫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
成日里不是在荣禧堂头晕脑胀,就是到松涛馆看望周帷。
这日她一进屋,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屎尿味。
赵素兰远远坐在窗边,把玩着不知从哪弄来的一枝梅花。
周老夫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前狠狠拧在她胳膊上:“你个贱人竟敢偷懒,侯爷尿了你没闻到吗?我留你一条狗命是让你伺候侯爷的。以后再敢偷懒,就让妙仪将你发卖到最下等的妓院里去。你个下作的娼妇竟敢用那种下三滥的药害我儿,就该让你尝尝千人骑万人压的滋味……”
换做以往,赵素兰早就跳起来跟她扭打作一团。
可今日,她就像是根木头毫无反应,抬起眼皮斜睨她一眼:“老虔婆,还做梦呢?谢妙仪最恨的应该就是你了。她就算要发卖,也头一个发卖你。不过可惜啊,就你这把浑身臭味的老骨头,就算倒贴也没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