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日的稿件收集,瑞拉花园的特别活动,也迅速进入了激动人心的后半段。
约会日程正式开启后,那些收到就餐邀请的当地居民,开始陆陆续续地光临花园。
为了迎接这股热潮,阿弥临时取消了预约制,敞开大门,以最大容量迎接每一位在当月截止前到访的顾客。
有不少人通过这次活动,给自己的父母亲人写感谢信,用这种方式表达心意,邀请他们到花园用餐。
因此,日常大部分时间只有年轻人光顾的餐厅,一时之间吸引了不少镇上的长辈们。
当工作人员将信件送到他们手中时,场面也时常变得温馨动人。
阿弥见到不少看完信后感动得抹眼泪的父母,他们总是一边嗔怪着儿女的破费,一边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那些天里,餐厅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有人默不作声,有人哈哈大笑,还有人捂着脸不敢让旁人听到自己哭泣的声音。
不同的声调承载着不同的话题,期期艾艾地盘旋在萧瑟又诗意的秋日花园里。
以至于阿弥都产生了错觉:好像听了太多的故事,她店里的植物变得更加生机勃勃了。
收到匿名信的厨子莫名低落了几天后,又继续生龙活虎地工作。
虽然他抢走打印纸的举动让阿弥有点好奇,但本着尊重他人隐私的原则,阿弥也没有找晴朗问个说法。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一向对别人都不感兴趣的机器人,竟然主动找她聊起了这件事。
下班时分,阿弥刚刚回到家里,倒在沙发上,就听见了青年的问句:“你应该也注意到了,鄞谷先生前两天有点不太对劲吧?”
“因为有人给他写了匿名信吗?”阿弥打了个哈欠,好像兴趣不大的样子。
“给他写信的人,是赫莉。”
晴朗给答案的方式过于直接,阿弥都听得恍愣一秒,“……你……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我知道……但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什么是绝对安全的,你以为的隐私,在大数据前面根本无处遁形……”男子给她递来一杯温水,坐到沙发边上,乖乖地低下头,“如果是其他仿生人接管审核,它们会按照程序像普通机器那样完成任务,但我不一样,有些东西我也不想看见,可就算是我把它们删除了,它们依然能留在我的记忆里……”
阿弥看出了他的为难,“抱歉,是我考虑不周……读了那么多内容,一定给你带来了很大的负担……这点,我真的没有想到……”
“没事。”晴朗微微笑起来,“我也没有刻意去记录匿名者,只是这封信里提到了一些信息,让我比较在意,才多查询了一下……”
“这话的意思,我可以理解为,你顺着网线找到了赫莉么?”
“……也,也不是不可以……等等,不要打岔啊,我真的认为这件事有必要和你汇报一下……”
阿弥疲倦地笑了笑,坐起身来,“看你这么严肃,要告诉我的,应该不是他们两人情感纠纷。”
“当然不是。”晴朗正色,目光沉沉地转向顾主,“我想说的,是赫莉在信中没有提到姓名的,第四个人……”
沙发上的人皱了皱眉,萦绕在眉眼间的倦怠感,忽然间消失了。
“要怎么开口才好呢?我明明不是个会在这种问题上纠结的人。
我的时间很宝贵,连多看别人一眼的空闲都没有。可你却很混账,像块狗皮膏药似的,赖在我的脑子里不肯走……
感动吗?我跟你开玩笑的。
见你现在过得不错,我也能放心了。说来也遗憾,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我们好像都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简单地、毫无负担地和对方见面。
你知道,我说的‘我们’,并不仅仅是指我和你,亦或是和我针锋相对的那一位。
我想说的,是我们连他的名字都无法随意提及的那个人。
虽然不想承认,但没能阻止悲剧发生的我,也是加害者之一。当然,比起你们做的事情,我的‘卑鄙’显然不值一提。
我写这封信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怀旧,而是为了提醒你,永远不要忘记自己做过的事情。
永远不要忘记了,你们曾经‘杀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这件事。”
月色稀薄、夜凉如水。
鄞谷枕着一只手躺在沙发上,另一只手举着已经被他读过无数次的信件。
每每看到末尾,他都不会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声,仿佛陷入了某种情绪漩涡,找不到出口,只能放任自己沉沦。
已经睡下的宫舜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他忽然摘下眼罩、掀开被褥,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夺走了鄞谷手中的纸张。
“我给过你一次机会了,趁我还能好好说话,你现在最好马上去客房睡觉。”
宫舜穿着一件深色睡袍,即便如此,说话的模样依然威风凛凛。
鄞谷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信的内容你也看了,怎么还能这么心平气和……”
“赫莉骂我的话,向来脏得很,我已经习惯了。”宫舜坐下,倒了杯水,神情冷淡地继续道,“口口声声说我们是杀人凶手,也不看看是谁最后拿走了实验数据,创造了所谓最接近人类的智能系统……我们要是杀了人,她也算吃了人血馒头,说到底,我们一群人都是共犯……”
银发的男人收回视线,闭着眼喃喃道:“我曾经也想为自己开脱,告诉自己,在科学这条道路上,任何的牺牲都是必要的……然而我之所以能说出这句话,是因为被牺牲的人并不是我……相比于怯懦的我而言,能够坦然地躺在实验台上,你和安森,都比我要更有勇气和担当……”
夜深人静,适合吐露心事,但显然困倦的贵公子并不想领情,“你要是问心有愧就和赫莉一样,也绞尽脑汁写一封匿名信吧,无论是夸奖我还是向我忏悔,我都很乐意收到……”
话题被宫舜巧妙地转移了,房间里的气氛也微微和缓一些。
躺在沙发上的男人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睛:“话说,这次活动应该有人给你写匿名信吧?”
“你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隐约有种预感……应该会有人想见你……”
“你猜得没错,我的确收到了。”宫舜微微抬眸,看向鄞谷略显好奇的绿色眼睛,声音平静地说,“是文小姐寄来的,她说她就要结婚了,邀请我去参加她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