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洲远认识去破庙的路。
他这回进城只是为了问棕榈油的事情,并没有准备买什么东西。
骡车上的架子被他给拆了,光骑着骡子走山路要方便很多。
老远就见破庙那里挤满了流民。
衣衫褴褛的流民们,拿着破碗,使出浑身力气拼命往前挤着。
顾洲远在简易棚子那里看到了侯岳跟苏沐风。
他俩一人负责一个粥桶,正给流民们舀着粥。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苏汐月跟赵云澜竟也在那里帮忙。
“我刚刚明明看到你已经来领过一碗粥了,怎么又来了?”就听苏汐月的声音响起。
她声音清脆悦耳,虽然是在训斥别人,可听着却娇娇柔柔的。
那个被苏汐月点到的男人嘿嘿笑道:“这位小姐你可别瞎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呢,你要怜惜我才是。”
这人说话流里流气的,明显跟其他流民不一样。
真正的流民脸上除了麻木疲惫,就只剩对那一口热粥的渴望,哪还有心思口花花的占人便宜?
估计是跑来滥竽充数,冒充流民来领免费粥吃的。
苏汐月黛眉微蹙,心中对这人极度反感,可她没有跟这些市井无赖打交道的经验,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回怼回去。
苏沐风忙着盛粥,没在意这边的动静。
侯岳却是听了个明明白白,他把脸一板,冷喝道:“你贱兮兮的说什么呢?给我滚一边去,以后别再来领粥了!”
“再让我看到你,我就把让人把你抓起来,关大牢里去!”
要不是县衙大牢里人满为患,侯岳今天铁定要让这家伙去蹲几天牢房。
侯岳已经在这里派了好几天粥了,流民们都知道他是县太爷之子。
这人嘴巴不敢还嘴,缩了缩脖子,从人群里退了出来。
顾洲远冷眼看了一会儿,发现还有不少穿着破烂的人从县城的方向过来,插进领粥的队伍中。
他判断这些人绝不是灾民。
因为侯县令老早就已经关闭了城门,进城都是需要看证明的。
城里活下去的机会到底还是比城外的多。
城里的流民轻易绝不会出城,因为出了城就再也进不去了。
可见这些插进来领粥的人里,有很多是持有入城证明的。
“都排好队!不要往前挤,每个人都能领一碗,排好队。”周捕头带着几个衙差在努力维持着秩序。
顾洲远走近了几步,周捕头这时也看到了他。
他朝着顾洲远笑着点点头。
顾洲远招手让他过来。
周捕头跟旁边衙役交代了两句,小跑着过来。
那边粥棚里,侯岳几人也都看到了顾洲远,只是他们这会儿正忙,一时脱不开身。
“顾兄弟你咋来了?”周捕头满脸笑容。
“这些人咋也不排队啊?”顾洲远开口道。
“本来是排了两个队的,”周捕头脸一垮,“可慢慢的两排变成三排,三个队变成五排。”
“总之你抢我抢大家抢,最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顾洲远低声在周捕头耳边说了几句。
周捕头面色变得难看起来:“这个……顾兄弟这个……我要是这么干了,那岂不是会被人戳断脊梁骨?”
“你这样其实才是真正的做善事,漫天神佛都会看在眼里的,还有侯县令那里你放心,由我来跟他说,到时候县衙里还会嘉奖你呢!”顾洲远循循善诱道。
周捕头知道顾洲远跟侯少爷关系很铁,而且县令大人都是以先生称呼他。
这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听他的应该错不了。
周捕头眼神变得坚定,一咬牙,叫过一个年轻的衙差,低头在那衙差耳边低语了起来。
那衙差苦着脸道:“我,我怕被人戳脊梁骨!”
“怕啥?”周捕头一脸大义凛然,眼神坚定得像是要入党。
“你这样其实才是真正的做善事,漫天神佛都会看在眼里的,还有侯县令那里你放心,由我来跟他说,到时候县衙里还会嘉奖你呢!”
顾洲远听着这熟悉的话语,对着周捕头竖起了大拇指。
不为别的,就为周捕头的好记性,他也要给他点上一赞。
那年轻衙役踌躇着,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眼神也变得坚定了起来。
他在原地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抽出腰间朴刀,一脸凶恶朝着乱糟糟的人群走去。
“都特娘的给我排好队!”他拿刀背往那些可疑的流民身上拍去。
“差大人....草民错了,草民这就去排队,别打我..别打!”
“啊,我手流血啦!”
现场闹哄哄的乱成一团。
苏沐风紧皱眉头,侯岳正想开口训斥。
一旁赵云澜清冷的声音响起:“先看看再说,这应该是顾洲远的主意。”
顾洲远刚刚跟周捕头在那里嘀嘀咕咕的,然后就出了这么档子事儿。
这一切赵云澜都看在眼里。
况且顾洲远这会儿正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看着这出闹剧。
她更是确定,这一切应该就是顾洲远授意的。
那年轻衙役已然入戏,他凶神恶煞道:“你们这帮刁民,都给老子排好队!”
说着走到施粥棚前,抓起一把沙子,做势要往粥里放。
“老子数到三,再不排好队,我就让你们吃土!”
侯岳眼皮子直跳,这家伙真是反了天了,竟敢在他面前干这丧尽天良的事情!
苏沐风却是面色平静。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小衙役应该不至于这般愚蠢,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拉住了想要发飙的侯岳,示意他再忍忍。
那衙役一字一顿数着:“一、二、三!”
三个数数完,他一把将手里的沙子扬进了粥桶里。
苏汐月也气得不行,这可是能救命的粮食啊,怎能这般糟蹋!
赵云澜冲她摇了摇头,她强压下心中的气愤,咬牙看着那个可恶的衙役。
那衙役又抓了一把沙子,放到另一个粥桶口:“我再数到三!”
流民们见这人竟真的往粥里扬沙子,忙开始排起队来。
一阵骚乱过后,乱糟糟的人群果然排出了两条歪歪扭扭的队伍。
“……三!”那衙役看着现场恢复秩序,一张手,一大把沙土便扔进了那个干净的木桶里。
流民们顿时怒目而视,但是又没有勇气反抗。
愁苦之下只能缓缓蠕动起来调整队形。
队伍里有一部分人见粥已经变得脏污,暗骂一声,悄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