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初盈的话音落下,殿庭中的水像是被海中最猛烈的飓风拍打过一样,一下涨起三丈高,竟比正殿的房顶还要高出许多!
海浪不停冲入正殿,整个殿宇像是在海上漂泊的船一般,开始摇晃起来!
李仁平心中惊慌,脚下也站不稳,随着正殿晃动得越来越剧烈,他‘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上。
一时间,冰凉的雪水灌入到他的鼻子里,呛的他头脑发胀。
李仁平试着站立起来,可他刚伸手扶着一旁的桌角略略起身,露出水面喘了一口气,却又是一个晃动,摔到了水里。
如此来回几次,李仁平就脱了力。
他心头的恐惧就如同这不断上涨的雪水,慢慢将他淹没。
水不断地灌入胸腔,他的眼前模糊,脑子也渐渐迟钝起来。
“平儿!”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李仁平倏然睁开了眼,眼前竟是战火连天!
他身前的土地上,躺着无数的士兵尸体,李仁平就坐在这堆死人中手足无措。
“平儿!”
李仁平朝呼喊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身穿士兵铠甲的人一脸焦急地四处搜寻。
铠甲穿在那人身上太过肥大,帽子把她的头压得很低。
那人的脸上已满是脏污,与后来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后实在判若两人。
终于,那人看到了他,眼中一下子充满了惊喜。
她不顾四周不断飞来的箭矢,匆忙朝李仁平这处跑来。
李仁平只怔怔地看着她,喊杀声、兵戈声似乎离他很是遥远,他的目光中只剩了女子看着他那明亮的双眼。
这是…
李仁平思索了很久才想起来。
此时应是夏历二十八年,那场最艰难的战役。
尚未成为庆启帝的父皇率军攻打占据地理位置优势的夏国大军,这一年李仁平十二岁。
在混乱中,他与照顾他的仆从走散了。
后来,李仁平只记得自己能保住小命回到营帐与容婉有关。
可具体的情形,他已经记不得了。
而此刻,他怔怔看向不顾箭雨向他奔跑而来的容婉,回忆才重新回了他的脑中。
“平儿,你别害怕,我来救你了!”
穿着不合身的铠甲,容婉奔跑的姿势笨拙。
有数道流矢从她身边划过,李仁平的呼吸都停滞了!
终于,容婉有惊无险地跑到他的身边,满是灰尘的脸上,容婉的笑容灿如骄阳。
她顾不得说什么,把身上的铠甲脱下就要往李仁平的身上套。
李仁平恍惚问道:
“我穿了铠甲,你怎么办?”
容婉拍了拍胸脯,笑道:
“我厉害着呢!放心吧!”
李仁平怔怔看她为自己穿上了铠甲,随后二人准备起身往回走时,一轮新的箭雨朝他们这里密密麻麻地射来。
“不好!”
容婉忙扯着李仁平匍匐在地,想要躲过这一波箭雨再离开此处。
可那些箭如同射不完一样,远处有士兵不断地倒下,既有父皇的军士,也有大夏国士兵。
容婉见状恨恨道:
“大夏国的帝王竟然连自己将士的命都不要了吗?大夏国的士兵还未退回,他们便下令射箭?”
她匍匐在李仁平身侧,满是脏污的脸上秀眉狠狠皱起。
她转头对着李仁平,乌黑的眸子亮晶晶的,“平儿,你要记住,若有一日你能成为一国帝王,一定要爱护你的将士、百姓,成为一个爱国爱民的好皇帝!”
那时的李仁平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能成为皇帝,见容婉认真的眸子,他恍然点了点头。
许是箭矢快要用完,箭雨慢慢停了下来。
一阵喊杀声过后,远处有已经开始欢呼的将士。
“我们赢了?”容婉激动地喊道。
她拉着李仁平的手站起,开心地对他说:
“你父亲是世上最厉害的英雄,只要有他在,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李仁平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嘴角扬了起来。
他的母亲从未在他面前夸过父亲,只会一直说父亲忙碌不陪她,提及父亲,母亲总是一通抱怨。
而容婉不一样,在她的心中,父亲是极好极好的男人。
“走,我们去寻你父亲!”容婉拉着李仁平的手,笑着看他。
李仁平一时心中振奋,忙点了点头。
可下一刻,一根流矢倏然划过,一下刺入了容婉的腹部!
李仁平眼睁睁看着容婉一脸痛苦地在他身前倒下,她的衣衫很快便被鲜血染得通红!
“不…不要…”
“不要…”
李仁平眼睁睁看着容婉的脸一点点苍白起来,衣服上的鲜血越来越多。
他如同被泡在了冰水当中,浑身冷得颤抖,胸腔中灌满了水钝钝地疼着!
正当他绝望之际,一道女子的声音如从远处传来,恍恍惚惚——
“天为地、地为天,正即是反,反即是正,咒起!”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李仁平一阵天旋地转,而后狠狠摔到了地上。
一瞬间,空气重新钻入他的口鼻,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待他缓过神来,眼睛慢慢睁开,眼前的一切让他愣住了。
他四处打量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依旧身处棂月宫的正殿里。
只不过…他正趴在正殿的房顶!
李仁平心中大骇,他缓缓抬头去看,汹涌的雪水在他的头顶上翻涌!
一切都是反的!
而他身边站立着的素衣提灯的女子正平静淡然看着这一切。
“南荣…姑娘?”李仁平此时已经腿软到再站不起来。
他原本身体就大不如从前,今日这几次折腾,已让他去了大半条命!
南荣婳垂眸看他,淡然开口:
“你想活?”
李仁平一下愣住了。
十二岁时,战场上,容婉半身衣裙都被血染红,她的脸上没了血色,晕过去之前对李仁平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
“平儿,好好活着…”
李仁平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低哑:
“我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