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为大,这是自古传承下来的观念,开棺验尸,注定了要惊动亡者,便成为了常人眼中的大不敬!
颜元夫坟前,聚集了很多人,上到南州刺史,下到南州百姓,皆汇聚于此,南州四子于南州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青天白日,艳阳高照,可颜元夫的坟前,此刻却是一片压抑。
颜元夫的家人老小站于人群之前,尤其是颜元夫的母亲更是悲痛不已,哭嚎之余,目光中满是悲愤,望向熊千年,质问道:“刺史,你真的要下令开棺?”
熊千年一脸苦涩,与身侧的罗长史对视一眼,却不敢看向颜母的双眼,沉默不语。
苏无名却是坦坦荡荡,径直走到老人家身前,深深一礼,严肃道:“老人家,我与颜兄是故交,此番若不能发现疑点,苏无名多年之后愿在九泉之下,向颜兄磕头请罪!”
闻言,站立一旁得到冷籍双眼一瞪,上前斥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李伏蝉,卢凌风,成乙今日俱到场,与往常不同,三人面容冷峻,持剑握刀,分别矗立于棺椁之侧,一身的肃杀之气。
看到冷籍呵斥苏无名,李伏蝉微微上前几步,行至冷籍与苏无名之间,隔开了冷籍的视线,看着李伏蝉漠然的目光,冷籍一怔,面色为难,欲言还休。
颜母却是忽然痛哭道:“我儿病故,下葬尚无几日,如今,却叫我儿曝尸荒野,我这做娘的,还活着干什么呀!”说着,就要向苏无名冲去,好在及时被颜元夫的夫人及时拉住,只是,那悲切的哭喊声,却是叫人不忍听闻。
上官瑶环本与裴喜君站立一侧,见此景象忍不住走到近前,温声道:“老夫人,南州诡案,悬而未破,颜元夫亡故,或非疾病,若真是歹人行凶,死者冤,生者泣,若不还亡者公道,其泉下有知,怎能心安!”
只是此刻,无论说什么,颜母都已听不进去,只是不断地哭嚎。
卢凌风看了看天色,目光凌厉,高声道:“苏司马,上官黜陟使,时辰已到!”
苏无名最后看了一眼颜母,目光中透出坚定,回过头望向棺前的众捕手,沉声道:“开棺!”
随着一声令下,南州捕手齐动,封棺钉一颗颗被撬起,棺盖退去,颜元夫的尸体完全展露在阳光之下。
见此景,颜母更是激动,一声悲鸣,情绪激动之下竟晕了过去!
冷籍见状,纵是李伏蝉在前,也是克制不住,推开劝阻的钟伯期,冲到苏无名身前,厉声诅咒道:“苏无名,你会遭报应的!”
李伏蝉眼神微眯,拳头紧了紧,真是好想甩他一巴掌。
苏无名与上官瑶环毫无异色,两人戴好手套,目光落在了那面色早已灰白的颜元夫身上。
随着衣物一件件褪去,两人仔仔细细,观察着颜元夫身上的痕迹。
可随着时间流逝,天色竟然开始变化,片刻前还是艳阳高照,突然间,竟风起云涌,周围的南州百姓见此场景,议论纷纷,自古以来,鬼神之论深入人心,扰亡者安宁更是大不敬,虽有刺史之令,却压不住百姓对此事的绯议。
天空炸响惊雷,乌云迅速笼罩起天幕,风雨欲来,可苏无名与上官瑶环尽管已经竭尽全力的寻找异常,却仍一无所获。
卢凌风仰头望了望天色,眉头一皱,高声道:“雨布!”
捕手动作迅速,早在来时,便准备好了一切,随着雨布的撑起,一颗豆大的雨点便开始落下,似乎成为了某种信号,大雨倾盆而下,周围的人瞬间被淋得一身狼狈。
李伏蝉撑起雨伞,走到成乙身侧,“阿兄,雨来了!”成乙默然地点了点头,两人站立一起,守护着苏无名与上官瑶环。
卢凌风自墓底一跃而出,为裴喜君撑起伞来,两人相视,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又重新回到了苏无名两人身上。
议论声越来越大,苏无名等人其实心里已经开始焦急,他们知道,此等大不敬之事极有可能掀起民怨,尤其是躺在棺材里的,还是享誉南州的四子之一!
晕倒的颜母被雨淋之下,悠悠转醒,看着低沉的天空,漫天的大雨,心绪翻涌,丧子之痛,开棺之怒,一刹那间迸发出来,痛呼道:“下雨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罗长史看着漫天的大雨,听着耳畔颜母的哀嚎,终于忍不住对熊千年道:“刺史,雨大了,我们避避吧!”
此言一出,立马得到了熊千年的认可,他已然察觉到了场中气氛的不对,转身就走,只是,还没走出去两步,冷籍终于再按耐不住,追上去质问道:“刺史,我元夫兄病亡而已,苏无名与这上官黜陟使却执意开棺,现在根本没有查出任何蛛丝马迹!请刺史治其罪,以告慰亡灵!”
此话一出,现场的南州百姓立即群情激奋,纷纷附和道,“没错!要治他们的罪!”“对,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说着,人群竟逐渐逼近坟墓,似乎想要将苏无名等人淹没。
熊千年哪敢治苏无名几人的罪啊,却也不敢顶着群情激愤言说不是,连忙行礼告罪,却无人理睬。
李伏蝉冷哼一声,声音伴着劲力,如雷震耳,瞬间压过了天空中的闷雷,盖过了百姓的谩骂口诛,前进的众人纷纷一滞,李伏蝉目光如电,似寒霜利刃直直刺向了冷籍,冷籍被这目光刺的生疼,竟不敢与之对视。
李伏蝉递过手中雨伞,交予成乙,他反而一步一步地迈入雨中,大雨纷纷,却丝毫掩不住李伏蝉那一身冷冽的气势,李伏蝉声音洪亮,却冰冷的吓人,瞪着冷籍问道:“你可是仵作?”
冷籍被李伏蝉的气势所慑,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言语,他自然不是仵作。
“枉你也称南州诗圣,一身的圣贤书皆读进了狗肚子,如此言语,是要掀动百姓,引起哗变嘛!苏司马与上官黜陟使皆是朝廷命官,你等聚众胁迫,眼里可还有王法,可还有朝廷!更何况,苏司马与上官黜陟使一心破案,不忍死者蒙冤,就算顶着众人口诛笔伐的压力也要开棺验尸,苏司马更是颜元夫的故交,难道,当真愿意看到颜元夫曝尸荒野吗?动动你可怜的脑子,苏司马与你等难道有仇不成!”李伏蝉一声声暴喝,震得冷籍连连后退,在钟伯期的搀扶下,才稳住身子。
李伏蝉的目光再度落在南州百姓的身上,可总有混不吝的人,仗着人多势众,还欲再生事端,一时之间,竟又掀起了阵阵讨伐之声,李伏蝉冷笑一声,一身的气势再无遮掩,杀气弥漫,众人仿佛如坠地狱,脖颈纷纷被无情的铁手扼住,漫天的喧闹声顿时只剩下了雨声!
虽暂时止住了众人的激愤,可百姓眼中的不甘与愤怒却是毫不衰弱,李伏蝉的杀气惊得住他们一时,却也真不能打杀了他们。
颜母见状,更是止不住的哀嚎,哭声直透云霄,引得南州百姓再次蠢蠢欲动。
卢凌风目光一凛,将伞递给裴喜君,身形一动,手中横刀出鞘,出现在李伏蝉身侧,两人对视一眼,卢凌风高声喝道:“我乃范阳卢氏卢凌风,前任金吾卫中郎将是也,现,有官府告示于此,苏司马与上官黜陟使奉命验尸,我看,谁敢煽动闹事!”
李伏蝉看着身侧霸气侧漏的卢凌风微微一笑,手中幽兰剑出鞘,一刀一剑,寒光毕露,隐有骚动的人群立刻安静下去。
卢凌风继而道:“苏司马乃狄公弟子,上官黜陟使更是天子亲派,我身侧的李伏蝉亦是狄公之孙,纵是数月前的长安红茶案,我等都可破获,小小南州,命案频发,且都与南州四子和石桥图有关,开棺验尸,实属情理之中,也是探破凶案的必要之举,只有罪魁祸首,才会恶意阻止,望尔等深思熟虑,好自为之!”
李伏蝉笑了笑,侧目看了看卢凌风,难怪喜君喜欢你呢,这会眼睛都快发光了!
果然,身后的裴喜君看到心上人器宇轩昂,英武不凡的样子,眼中异彩连连,心生欢喜。
卢凌风继而道:“若你等还不放心,苏司马与上官黜陟使验尸若无果,我范阳卢氏卢凌风愿为他们作保!”
此话一出,还在验尸的苏无名也是内心一颤,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道魁梧的身影,想起初见卢凌风时的高傲与冷淡,再到如今的挺身相护,卢凌风当真改变了很多,苏无名欣慰一笑。
李伏蝉同样一脸笑意地望着卢凌风,忍不住点了点头,继而目光一变,直视在场的南州百姓,高声道:“我姓李,名伏蝉,字盈渊,亦为苏司马与上官黜陟使作保!”
“李伏蝉,李盈渊!这名字似乎与我大唐的诗仙同名啊!”“诗仙扬名之时貌似就是十四五岁,这郎君倒是对得上啊!”“怎么可能,诗仙这等人物,怎么可能似他这般可怖!”
“他就是诗仙盈渊居士!”冷籍虽被苏无名气的七窍生烟,又被李伏蝉训斥了一番,但他到底是敬佩李伏蝉,见众人质疑,倒是忍不住为他澄清。
南州百姓惊愕不已,他们崇尚名士,故有了诗人冷籍,李伏蝉诗仙之名享誉大唐,他们早已心生向往,如今见了真人,再瞧李伏蝉,竟不觉那一身冷冽的气势可怖,反而觉得诗仙就该是这般清冷严峻的人物。
裴喜君此时看着眼前的两人并肩而立,心潮澎湃,回头看了看义兄义姐,两人已经重新将精力投入验尸,仿佛决定了什么,撑着伞,走到了卢凌风身侧。
卢凌风讶异地看了一眼裴喜君,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裴喜君轻柔而又坚定道:“我名裴喜君,乃吏部侍郎之女,也愿意为苏司马和上官黜陟使作保!”
卢凌风看着身侧坚定的女子,愣愣出神,他第一次意识到,裴喜君也有如此气魄,心湖中泛起阵阵涟漪。
成乙不曾多言,他如今流落江湖,与李伏蝉为伴,只需要站在他身旁,一切便都在不言之中!
而李伏蝉更是爽朗一笑,几人对视一眼,大雨滂沱,四个人宛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将群情激愤的南州百姓,远远的隔开。
李伏蝉并未回头看向苏无名,只是心里默默道:“阿叔,得道多助,今世的路,会有更多人伴你前行,你只管走,我等,皆在!”
至此,苏无名与上官瑶环终于完全投入到验尸之中,再无人打扰,很快便有了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