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朕闻,公主府友学上官瑶环,灵慧天生,才思敏捷,心怀仁爱,秉持公义,且有济世胸怀,理政卓见,特擢升五品尚宫,加岭南道黜陟使,代天巡狩,一路南行,监察地方,整顿吏治,督查大案,遇不决之事不必请奏,可行便宜之权,另特赐亢龙锏,所到之处,如朕躬亲,钦此。”
一书圣旨,朝堂震惊,惊的不是此职位权势之大,而是此职加封于女子,尤其是,这女子姓上官,这让朝臣不由回想起那位去世不久的女子宰相。一时间,朝野沸腾,可是,却在长公主与皇帝的威压下,又渐渐平息,而太子更是默不作声,静观事态的发展。
而这一切,此时与李伏蝉并无关系,自公主府归来,费鸡师恰好也来寻他,李伏蝉看着浑身背满包裹的费鸡师,乐了:“鸡师公,怎背了如此多的行囊,是知道伏蝉要走了,舍不得伏蝉,要与我同行吗?”
“当然,”费鸡师掂了掂背后的行囊,笑道:“伏蝉,那日我见你们被金吾卫下了狱,我就一直这在附近守着了,见到你出来,鸡师公我才放下心来。”说着,还摸着肚子,忍不住发出了咕咕声。
李伏蝉忍不住轻笑,连忙走上前,接过费鸡师身上的包裹,拉着费鸡师的手腕,道:“鸡师公饿坏了吧,成阿兄买了吃食等我,走,先去填饱肚子!”
费鸡师眉开眼笑,连忙招呼着向县尉府走去。
夜幕降临,县尉府,满桌的狼藉,费鸡师捧着酒壶卧倒在地,嘴中不停嘟囔着好酒,成乙倚着窗沿,默不作声,手中的酒壶时不时饮上几口。
李伏蝉笑了笑,走到窗前,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爬上枝头,中元刚过,正是月明之时。柔和的月光,洋洋洒洒,漫过树梢,划过树叶,婆婆娑娑地落在李伏蝉与成乙的面庞上,两人仿佛镀上了一层银白的霜。地上的斑斓,错落无序,形态各异,似文人墨客,酒后挥毫,留下的水墨丹青。
李伏蝉静静地看着月色,心中体会着这难得的宁静,不由想起幼时在阿翁身侧的时光,无忧无虑,自在的很。又想起还在金吾狱中的苏阿叔,想起早间见过的曾泰和公主,李伏蝉禁不住叹了一口气,原来,再次长大也仍然避不开这世间的烦恼,也难怪卢阿兄一路磨砺,才渐渐成熟。
自公主府归来,朝中剩下的两拨势力却无一人到访,想来,必是曾伯父做了些什么,只是不知,这一次,苏阿叔会不会再被公主诘难。
回头看了看费鸡师,不知为何,总感觉似乎忘了什么?思索半晌,这才突然惊醒,卢阿兄似乎正是今晚惨遭横祸,削官为民,杖责出京。
酒意尽去,李伏蝉看着醉倒的费鸡师,忍不住眼睛跳了跳,正是他自己将费鸡师给灌醉的啊!
“伏蝉,怎么了?”察觉到李伏蝉的异样,成乙直起身子,动了动嘴唇。
李伏蝉张了张嘴,忽然想起什么,不怀好意地忽然笑了笑,“没事,就是怕要委屈鸡师公一下了。”
说话间,手腕翻动,三根细细的银针似水流一般,滑入手中,轻轻一弹,关冲、百会、脾俞,鸡师公的三道穴位便各出现了一根微微颤动的银针,不过须臾,还迷迷糊糊的费鸡师便悠然转醒。
“嗐,真有门!”李伏蝉也是第一次以针解酒,自己都显得惊奇,没法子,李伏蝉虽精通医理,可辨识药材,但真正擅长的还是自家阿翁传授的这一手针法,与费鸡师的全能相比,倒是相去甚远。
卢凌风受得杖责,那一身的皮开肉绽,李伏蝉也只能做到止血,如何整治,上药,还需费鸡师的疡医之术才行。
而此刻,金吾狱中,两拨人不期而遇。
陆仝与裴坚迎面而行,缓缓走来,在卢凌风与苏无名的牢门前纷纷停下。
两人互行一礼,陆仝干笑一声,道:“这么晚了,什么风把裴侍郎吹到金吾狱来了?”
裴坚倒是和善一笑,“这深夜叨扰,实属不该,可我这是奉令行事,”说话间,扬了扬手中的折本,“没有办法啊!”
陆仝笑笑,也不多言。裴坚左右环顾,苏无名扒着牢门,脑袋夹在栏杆之间,堆笑着对裴坚打了个招呼,端坐的卢凌风站起身子,点头示意。
裴坚又回过头来,看着陆仝笑道:“大将军深夜镇守金吾狱,莫非是知道我来?在这等我呢吧。”
陆仝神情自然,直接回道:“那倒不是,我也是奉命而来,在这里裴侍郎是客,您先请!”
裴坚行了个叉手礼,“那我就不客气了,”转过身,面色严肃高呼一声:“苏无名何在?”
苏无名今日,在太子府与公主府中轮番走动了一遭,愣是靠着自己的一身正气,将两人统统得罪,皆因他不愿攀附权贵,不肯站队,这就又被遣回了金吾狱。
可回来后居然见到了本该被公主释放出去的卢凌风,卢凌风一脸寒霜,神色郁结,虽着锦衣,却是一身的酒气与寂寥。
苏无名何等聪慧,心中稍一思索,便猜到了什么,能让卢凌风如此失意的怕只有今日所见的那位太子了。于是便插科打诨,意图缓解卢凌风的郁气,却见得陆仝与裴坚忽然出现。
本就一直关注着两人的苏无名,这一闻声,立马扒着牢门,堆笑应道:“这儿呢!”语气诚恳,神态憨实。
裴坚上前一步,盯着苏无名,道:“苏无名,你被任命南州司马。”
此话一出,苏无名神情疑惑,卢凌风满脸惊讶,却听裴坚举起手中的东西,继续道:“到州里上任的告身和敕牒都已妥当,你即刻携带,南下上任,接着吧。”
苏无名心思流转,自己下午刚刚得罪了公主,这职位反而还上去了,紧接着,心底又自嘲一声,是了,长安红茶案毕竟有功,虽升了这六品司马,却远离了长安,且司马之职,若在唐初,在军事方面还算尤为重要,只是如今,不过是象征性的闲散之职。说是升迁,实属明升暗降了,苏无名瞬间想明白前因后果,也不声张,恭敬地接过了告身与敕牒。
接过后,苏无名缓缓打开,正欲细看,却听裴坚道:“苏无名,你破了大案有功,我本想将你留在京城,但是公主的意思,是让你到更远的地方去历练历练。”说完,还挑了挑嘴角,示意苏无名可明白。
苏无名心中好笑,眼睛一转,却是脱口而出:“哎呀,公主殿下真是体恤下官,那就请裴侍郎代为谢过公主,我明早就动身,出京。”
这时,裴坚却是忽然靠近了些许,压低了声音,苏无名赶紧凑上前,只听裴坚低声道:“公主本来的意思,此番南下上任,你不用骑马,也不必坐车,路上走着去,好好想一想,”看着苏无名疑惑的目光,却忽然转折,“但李伏蝉李郎君也至公主府做客,公主才打消这主意。”
苏无名听得提起李伏蝉,神色稍变,看来,公主一开始确实不曾肯这般轻易放过自己,看来,定是伏蝉在中间说了什么,自己才免了这奔波跋涉之苦。
裴坚又道:“此次南下,或许有一人会与你等同行,千万要护住此人安全。”
苏无名瞳孔一缩,心中讶异,问道:“不知裴侍郎所言何人?”
裴坚却是摇了摇头,“待你出发,或许就知道了!”说完也不再多言,看向陆仝,笑了笑,示意自己已经结束。
陆仝微微颔首,忽然面色稍硬,望向卢凌风,厉声道:“太子有令,”卢凌风行礼下跪,陆仝接着道,“金吾卫中郎将卢凌风,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杖责三十,没收宅田,逐出长安!”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卢凌风不可置信,瞪大双目,望向陆仝,可陆仝毫无表情,什么也看不出。
苏无名更是急道:“哎,大将军,是不是弄错了,卢将军他……”
话还没说完,只听陆仝回首道:“卢凌风身为金吾卫,却犯夜禁,太子震怒,亲口下令,如何错得了!”
苏无名左看右看,却不知再说何是好。
原来,今日卢凌风见完公主后,得公主令,无罪释放,后折返太子处求见太子,却被拒之门外。心情郁结之下正好遇上了来寻他的裴喜君,裴喜君乖巧晓事,知卢凌风心情不佳,为其抚琴饮酒,没想到,卢凌风一饮至深夜,回去路上,拖住一酒肆老板,又复饮许久,耽误了时辰,正巧被陆仝撞见,这才又下了金吾狱。
陆仝大喝一声:“来人,打!”
卢凌风今日仿佛大起大落,先是被下金吾狱,后被公主提见,换上了一身锦衣玉袍,再被释放,又遭拒之门外,佳人来寻,却无心花前月下,心情郁结,最后,竟落得这般下场。
杖责一下一下击打在卢凌风的身上,可此刻,身上的疼痛又怎抵得上他心里的酸楚,范阳卢氏,年少成名,身居高位,一心为公,如今,立得大功,却遭如此对待,卢凌风不解,卢凌风亦不服,这个一路顺风顺水的范阳卢氏中郎将,终于体会到了何为心酸,何为失意,何为心如死灰!
苏无名不忍直视,倚着牢门,侧过头去,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