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阶高达千级。
从下往上看,一眼望不到头,顶部云层环绕,美若仙境。
但此刻站在问心阶上的人,心境却绝对不美好。
夏若竹前不久刚经历过裂嘴飞鱼毒素造成的神识洗礼,纵然面色苍白,尚且能忍。
与她一同踏入问心阶之人有些便没那么好运了。
猝不及防之下,有人直接尖叫一声,从台阶跌落下去。
立刻有修士唱喏:“27号,淘汰!”
出师未捷身先死。
夏若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跌落下去的修士坐在地上,满脸呆滞,好像还未从这突然的状况中回神。
夏若竹摇摇头,努力抵御一波波的神识攻击,费力向上迈脚。
忍过最初的不适感,神识攻击好似变得没那么难以忍受,夏若竹方放松一丝心神,脚步踏上第五十阶,身子便突然一晃,差点缩成一只虾米。
神识攻击加强了!
石大哥之前可没说过神识攻击会增强!
夏若竹面颊浮起层层冷汗,与她相隔不远的一个修士,哎呀一声过后,便只听到“咕哝咕哝”滚落下去的声音。
几乎每走几步,便会出现这一幕,余下的修士脸色一片麻木,自顾尚且不暇,无需同情他人。
原本还挤作一堆的修士,已经少了一小半。
这才刚走到五十阶!
夏若竹心中凛然,数着步伐缓慢向上走。
一百阶!比刚才更猛的神识攻击过来的时候,夏若竹人麻了。
也就是说,每隔五十步,神识攻击便会增强一分。
这问心阶还怪有人情味,一点点叠加增强,让人有个缓冲期。
夏若竹不合时宜地想。
走到一百四十九阶,夏若竹停下来,识海中神识均匀散开,这才深吸一口气,踏上一百五十级。
预期的钝痛感猛然传来,夏若竹身子抖了抖,又很快站稳。
步伐坚定向上走。
扑散开的神识又缓缓聚拢。
夏若竹在抵御神识进攻的过程中,研究出了一个规律。
识海受到攻击时,会下意识地将神识聚拢,抱团取暖。
但同样强度的攻击,神识聚拢一团,会犹如鸡蛋碰石头,受到的冲击力难以忍受。
若将神识均匀铺开,攻击犹如打在棉花中,虽依然不舒服,整体可承受力却强许多。
走了这许久,夏若竹突然觉得问心阶是个锤炼神识强度的好地方。
她先散开,再慢慢聚拢,一点点提升神识抵抗力。
在夏若竹上方不远处一个修士,突然忍受不住,短促一声尖叫过后,咕噜噜顺着台阶滚下来。
夏若竹身子微微一侧,避让开。
但跟在她后面不远处的修士就没那么好运了,原本就已是强弩之末,一个躲闪不及,直接被撞倒。
再撞倒第三个、第四个……
一个修士引发的雪崩!
站在半山腰观战的长老忍不住摇头:“一代不如一代啊!”
这才走到哪里,修士已经少一大半了!
“师傅,他们也是锤炼得少了,待进了千衍宫,日后多加练习,总能提升上去。”
一个娇俏的紫衫女子在一旁吐了吐舌头:“弟子第一次走着问心阶,也难受得紧!”
武长老摇头:“如今修真界人满为患,灵力愈发微薄,修士为了往上走,都一门心思想着提升修为,哪有精力锤炼神识。”
却又不能不招人。
你不招人,其他宗门招,长此以往,宗门地位难保。
于是修真界盘子越铺越大,每个修士分到的羹愈来愈少。
武长老思绪越飘越远。
却听一旁的苏长老“咦”了一声:“你看那个小姑娘,有点意思!”
武长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个白衣女修,发髻高高束起,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
背脊挺直,在一众佝偻着的身子中,显得极其打眼。
这姑娘他还有几分印象,年纪轻轻,修为不错,却是五灵根!
武长老咂咂嘴:“看来神识也特意练过,可惜!”
“不止呢,马上第两百阶了,你再看。”
苏长老观察夏若竹许久,慢慢琢磨出味来,这姑娘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武长老被他勾起好奇心,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夏若竹。
两人谁也没有注意,站在旁边的紫衫女子肖霖,双手紧握成拳,手臂青筋暴起。
好得很,敢杀她侄子,别以为换身衣衫她就认不出来了!
肖霖为了侄子肖三,可谓煞费苦心。
她是木土双灵根,从小便修炼刻苦,十六岁炼气六层,在千衍宗遴选中展示出不俗的制符水平 — 她过石踪林,遇到的妖兽,基本都靠自己炼制的符篆击退。
武长老当场看中,直接收为关门弟子。
如今她堪堪二十五岁,制符水平已达玄阶一级,在宗门的地位也随着实力的展现,水涨船高,受到年轻弟子的吹捧。
只不过她花了太多精力在制符技艺的提升上,修炼的时候便少,这么多年只升了四级,炼气十层。
不过纵然这样,也是个中翘楚了。
侄子肖三,却有些不争气。
如今已过三十,修为前不久堪堪达到炼气六层,这还是她把平日拿到的丹药和灵石都拿给他,才堆上去的。
为确保他不被宗门遴选筛下,她刻意求了武长老,去弄来一枚特邀令,无需过三关,持令便能直接入山门。
前不久肖三说要去蜈沙域围猎,肖霖也没太当回事,蜈沙域离千衍宫近,门内弟子隔三差五便过去,只要小心些,出不了岔子。
但肖三去了没多久,便惊喜给她传音,说是沙漠蜈蚣全聚在一起,可能出现宝物,但被人拿走了!他准备堵一堵!
蜈沙域能有什么宝物?肖霖嗤笑,也不多说,只叮嘱他万事小心。
肖三打着包票:对方修为若比他高,他绝不轻举妄动。
这下肖霖放心了。
谁知不到一个月,家里竟然传来惊天噩耗!
肖三死了!
被一个黑衣蒙面女修杀死的!
她怎么敢!
肖霖心中冷笑不停,最后那段影像,她看了不下千百遍,那双眼睛,纵使化成灰,她也能认识。
更何况她也去过蜈沙域,还带回那么多沙漠蜈蚣。
一般人哪带得回那么多,莫不是真遇到宝物?
肖霖的心一会怨恨一会火热,表情变幻不停,就听到师傅他老人家开口:“不错,她应该发现神识攻击的规律了,悟性真不错。”
苏长老笑呵呵的:“方才你注意到没有,她甚至还抽出一丝余力反击……”
他们面前有一个天阶法器,问心阶的神识攻击,便是借由这问心法器发出,方才她突然感觉到法器打出的神识存在一丝抖动。
极其细微,但他心细如发,自然察觉到了。
寻踪追去,发现造成这丝细微波动的,竟然就是他观察的这位女娃。
她这神识强度,堪比筑基了吧!
苏长老有些不可置信,这情形,放千万年前不稀奇,但如今可就太稀罕了。
武长老还真没注意:“有这等事?”
苏长老点头:“你仔细感觉,越来越明显了。”
武长老闻言,便不多话,盯着眼前的法器,凝神细察。
好半晌,不由哈哈大笑:“不错不错,是个好苗子!”
肖霖捏了捏拳头:“师傅,她好像是五灵根。”
武长老火热的心冷却下来,脸色也淡下去:“可惜。”
苏长老诧异地看了肖霖一眼,收回视线:“你若看不上,待会可别跟我抢。”
五灵根修炼虽慢,但总有办法补啊!神识这么强悍,悟性又强,是个炼丹的好苗子!
丹火控制得好的丹师,哪个神识强度不是一流?
到时候丹药当糖豆吃,还怕修为上不去?
而且,苏长老脸色怅然起来,有人和她说过,要有不错的五灵根苗子,好好培养……
如今,这人又不知去了何处,许久没见了。
武长老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你看上她了?按规矩,她当不了真传弟子。你要破坏规矩不成?”
苏长老摇头:“何需破坏?先入我青木峰,往后不是有外门大比,内门大比,总有机会。”
就算要抬举,也得她自己争气。
肖霖忍不住插话:“还有心魔关和石踪林呢……”
之前广场上人太多,她不好动手,原想着等遴选结束,趁她虚,要她命。
遴选才走到一半,苏长老竟然已经在考虑收她为徒?!
这苏长老莫非脑子有包?
区区五灵根!
这身修为,丹药堆出来得吧!
心魔关和石踪林过不过得去都两说!
她一定要打消苏长老这念头,不然她想报仇就没那么简单了!
肖霖还待再说,苏长老淡淡瞥了她一眼:“小丫头莫不是嫉妒那姑娘长得比你好?”
肖霖:“……”
长得好又怎样?长得好能当饭吃?
修真界实力为尊!
所以她只能委委屈屈低下头:“师叔,弟子多嘴了。”
“嗬~”
苏郁青喉咙溢出一丝冷笑,武师兄这弟子,先时看着还好,自从成了玄阶制符师,被门内弟子捧得多了,她瞧着就有些飘。
玄阶?很了不起吗?
她的两个真传,哪个不是玄阶?有一个都已经玄阶后期了!在她这个师父面前,照样不敢多说一句话!
她看中的人,也敢瞎哔哔,给她脸了。
不提半山腰这边的热闹,夏若竹均匀散开神识,方登上第五百级,前面的石阶上突然出现对峙站立的两个男女。
男子皱眉:“夏二小姐的簪子是你故意摔掉的?”
女子跺跺脚:“懋森哥哥,你都没给人家送过那么漂亮的簪子呢!”
“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是还是,不是!”
“是,懋森哥哥,你说过这一辈子只喜欢我一个人的!你给她送簪却不给我送,现在还来质问我!你是不是变心了?”
男子大怒:“她是王妃,是本王要一辈子相守的女人,本王自然喜欢,你如何比得!北风!”
“王爷,小人在。”
“把她轰出去!”
夏若竹刚开始还有些迷糊,待看到女子扒在男子脚边,哀哀哭泣时,突然抱起双臂:“呀,还挺热闹。”
男子听她说话,迅速抬头,双眼满是欢喜:“夏二小姐,我之前不知道她在捣鬼,你能原谅我吗?”
“能。”
“太好了!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本王只要你一个人,永远敬你爱你,你让本王往东,本王不敢往西!”
“呵呵~”夏若竹喉间溢出一声笑:“我保证不了。”
“什么意思?”
夏若竹欣赏着面前男人焦急的神情,不得不说,安阳王这般做小伏低的样子,还是挺让人受用的,可惜。
“我不要你啊。”
心念动,新得的月影扇出现在手里,夏若竹展开,用力一扇:“滚 !”
场景却又变了。
倚梅园中,夏若竹正悬着腕,笔走游龙。
白蕊进来,满脸笑意:“小姐,侯爷来看您了!”
“父亲怎么又来?”夏若竹娇嗔一声,脚步却无比欢快:“午时不是方来过吗?”
“竹儿这是嫌父亲来太多了?那父亲可伤心了!”夏侯爷方从院外进来,作势抬脚欲走:“父亲就不在这碍竹儿的眼……”
“父亲!”夏若竹大叫,一把跑过去拉住夏侯爷胳膊,摇啊摇:“竹儿怎么会嫌父亲?您来这里,竹儿可太开心了!”
“小鬼头!”夏侯爷伸手,刮了刮她鼻子,随后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塞到夏若竹手中:“父亲方才去金满楼,看到这个镯子,想着我们竹儿戴着,肯定格外漂亮,便买了来,你快试试!”
“您又乱花钱!”
夏若竹喜滋滋将镯子套在手腕上,上下乱晃:“好不好看?”
“好看!竹儿戴什么都好看!”
“您给大姐姐买了吗?”夏若竹嘟嘴。
“没有,父亲只稀罕我的竹儿。”
夏若竹嘻嘻笑,径自开心。
头顶突然掉落一物,她惊叫跳开:“父亲父亲,是什么?有虫子!”
“嗨!胆小鬼。”夏侯大笑,从她头发上捻下一物:“桑葚,熟了,可以吃了!”
夏若竹盯着那物,看了许久,看得夏侯有些奇怪:“竹儿,你怎么了?”
“没什么。”夏若竹定定看着眼前的夏侯爷,他和母亲一起,生了她,还没享受到母爱,母亲便去了。
但没关系,她还有父亲。
只这父慈女孝的场景,永远只能出现在梦里。
夏若竹语气幽幽:“父亲,大姐姐的院里,也有桑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