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鸿给齐墨送去吃的之后,又回到前厅与白止桦攀谈。
“白老师,你怎么知道到夏秋实家里去找我们?”
“我跟齐墨是开车来的,齐墨担心使用公共交通会被追踪,他先把车开到苏州,然后在太湖酒店订了一个月的长包房,把房卡和一袋子东西给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全程他都没有跟我做过解释。我只是猜测他可能是做了个局让关道玄误以为我们是去苏州查你被害之事的。然后他开走了那个人开来的车,之后每到一个地方换一个车。所以我们到的时候,你们已经在了。那晚我们想先去夏秋实家里歇脚,可是走到门口就听见院子里你俩的声音。所以齐墨立刻转身上山了。”
“他听见了什么?”
“你俩对他的担心呗,还能有什么。”
陆羽鸿开始仔细回忆他这两天在院子里时候跟陈婉君的对话,他要确定一下,有没有什么话是会让齐墨产生误会的。就在此时,陈婉君突然慌慌张张跑出来大声喊道:
“白老师,齐墨发烧了,现在叫不醒!”
“走,去看看。”
白止桦简单检查之后说:“人不对,立刻送到医院去。”
陆羽鸿迅速背起齐墨,四人就匆匆下山了。
白止桦知道时空域存在时间和空间双重的诡异。因此他在出来之后,特地看了手机时间。在手机自动校准了时间之后,白止桦发现这一次的时间经历是倒退的。也就是说,他们感觉在里面待了一整天,实际他们出来的时候,时间又回到了当日早上。这种时间差异,陆羽鸿和陈婉君在一开始出来的时候并未注意,直到他们把齐墨送进医院,一切都安顿好之后,两人才注意到时感不对。
首先把这件事提出来的是陈婉君,当时陆羽鸿给大家买了吃的回来,三人散落坐在病房里,陈婉君没有碰吃的,先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对白止桦说道:
“齐墨第一次回来,他胸口的伤似乎已经愈合很久。齐墨这一次入院,身上所有的伤都跟刚刚受的一样。”
陆羽鸿不知道陈婉君在说什么,因为谁也没有告诉过他齐墨此行的意义和目的,他仅仅是因为陈婉君要来,所以必须跟着来。他当时的感觉是:为什么陈婉君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是连起来就是不知道她要表达什么。但白止桦已经听明白了,他回复到:
“那天你来过之后,齐墨后来跟我说,他没有了从受伤到愈合的那段记忆。”
“白老师你怎么理解?”陈婉君问道。
“第一次齐墨进去之后受伤,有人拨动了那里的时间,等他的伤痊愈之后,又抹去他的记忆,才放他出来。所以他感觉只过了短短几天,人间却过去了半年。”白止桦猜测道。
“时间流逝的快慢只能在时空域里发生,我刚才估算了一下,我们上午8点左右进去,在里面感觉待了一整天,出来约8点半左右。”
白止桦摇头,他看了一眼墙上挂钟,说出了一个更精确的结论:“我进去的时候看过时间8点12分,出来的时候也看了时间,8点22分。理论上来说,齐墨被你救回来之后,就会逐渐好转。有人拨动了时间,让时间回到了时空域里可以调整的极限。”
陈婉君点头,看来白止桦早有准备。她走到白止桦面前,盯着白止桦,严肃问道:“你的结论是什么?”
白止桦思索片刻,答道:“时空域不是银晨做的,我们被它玩弄于股掌。”
陈婉君摇头,她答道:“我觉得问题的关键是,齐墨怎么可能判断不出来你我的这些判断?他屡次三番来这里到底干什么?救银晨吗?我觉得不是的。”
陆羽鸿全程都不知道他俩在说什么,他只能认真仔细的听着。白止桦起初点头,随即又摇头。他点头是因为陈婉君判断的很有道理,摇头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从未了解过齐墨行为背后的真正目的。
“你想怎么做?”白止桦问道。
“将计就计。”
齐墨再一次醒来,已经身在医院病房里,手臂上挂着盐水。陈婉君靠在他身边。他伸手摸了一下陈婉君的头,陈婉君立刻醒了。
她醒来看见齐墨盯着他一如既往温柔的笑容,她又忍不住眼泪哭了起来:
“你醒啦?你知不知道你昏了多久了?”
“多久?”
“两天。”
“他们俩呢?”
“在酒店呢。”
“让你们担心了。”
“所以你这样真的很危险!下次不要再这样了!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陈婉君情绪激动,又是手舞足蹈。
齐墨又摸了一下她的头,笑着说到:“你手舞足蹈起来,还蛮好看的么。要不要站起来跳给我看?”
陈婉君尴尬一笑,抹去眼泪,说道:“没个正经。”
齐墨醒来之后,公安局的人就来做笔录。据说是有人偷偷报案了。医生也很好奇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有人猜测打架斗殴,有人猜测入室抢劫,有人甚至怀疑是陈婉君所为。齐墨礼貌的告诉那些人,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打算追究任何人。把警局的人送走之后,陈婉君当时想,还好这种事情是发生在男方身上,如果是她伤成这样进医院,那齐墨说不定直接就被警局的人带走了。
在医院住了三天之后,齐墨怎么劝都不愿意再住下去了,他办理了出院手续,携陈婉君回了酒店。夜里,在酒店房间内,四人各就其位,一边吃东西,一边说着话。
“还要继续找银晨吗?”白止桦问道。
“要。”齐墨答。
“从这次来看,在那个时空域意识的能量更加强大,比如陈婉君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是一旦受伤,就如你之前那样,会有性命之虞。”白止桦说道。
“白老师,这次让我去救银晨。”陈婉君说道。
“不可以!”“不可以!”
齐墨和陆羽鸿同时说道。随后两人对视一眼,又双双沉默。
“我的意思也是,如果你执意要继续行动,就让陈婉君去试一下。”白止桦对齐墨说道。
“我不同意。”齐墨说。
“算了,白老师,不用征求他们意见。我明天去配一盒安眠药,给他俩灌下去,然后我们走。”
陆羽鸿冷不防听到陈婉君口中说出这样一句话,顿时懵了。
而白止桦,扶额微微笑了一声,随后说到:“齐兄,我早说过没有事情可以瞒过陈婉君。”
陆羽鸿这才明白,刚才陈婉君这句话言外之意。
“其实就像陈婉君可以把你带出来一样,如果她回不来,你一样可以进去把她带出来。”
“不行,太危险。要去一起去。”
“一起去,很好。那万一你俩一并倒下,请问谁来救你们俩个?”
“好了,听我最后说一句。”陈婉君放下手中点心,擦了一下嘴角,说到:
“首先,既然白老师跟我都有这个意愿,我不管用什么方法,我是给你们灌药也好,我是把你们绑在酒店里也好,反正我要去,你们是拦不住的。其次,如果你们答应我,我们一起出发,至少在我有危险的时候,你们可以第一时间知晓,过来救我。你们考虑一下。”
齐陆二人又是长长久久的沉默。
“好了,就这样吧。走,我们回去睡觉吧。”白止桦说着就起身了,也顺便拉走了陆羽鸿。
待陆白二人走后,齐墨开口到:“婉君,你想不想知道以前的事情?”
“你是说我们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的事情吗?”
“嗯。”
“不想。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你进去之后,可能会遇到一些以前的人和事,它们有些是真实的,有些并不是。”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你放心吧,我会把那些东西都当成一个梦,做完了,醒来就忘记了。”
齐墨依然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盯着她。突然陈婉君发现他的眼眶红了。
“你怎么了?”
“没事。”
齐墨避开了陈婉君的眼神,说完就起身进了卫生间开始洗漱。
这边离开了齐墨的房间之后,陆羽鸿跟着白止桦进了他的房间。
“白老师,我想找你聊几句。”
“请随意。”
陆羽鸿挑了个椅子坐下,便开口道:
“最近发生的事情,让我有点蒙。”
白止桦点了支烟,稍微放松了一下,道:
“去年我认识齐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也跟你现在的感觉一样。但是现在,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吃惊。”
“齐墨和你是不是知道关道玄的真实动机?”
白止桦摇头:
“不知道。只有猜测。”
“猜测是什么?”
“他在找一个东西,这个东西不是我们可以理解的。这是齐墨的说法。”
“那你怎么理解的?”
“这个东西可能不一定是我们普通意义上定义的“东西”,它可能是一种未知能量、也可能是一种未知物质。”
“一旦被他们找到会怎么样?”
“不知道,现在只能猜测。齐墨是守护者,我觉得……陈婉君可能是关键。陈婉君的精神力量让人生畏。所以你放心,太危险的事情,我也不会让她去做的。我放心她去,我就确定她能安全回来。”
“你是在安慰我,因为你知道我的心事。”
“一半一半吧。”
“婉君有一次对我说,你的表述相当准确。齐兄是怎么回事?”
“他拥有前世三百年的记忆,而这个时长,仅仅是因为人类大脑的物理存储限制。所以你我年龄之于他,恐只是零头。”
“那他对陈婉君?”
“也守护了这么久。”
陆羽鸿沉默了。白止桦只道他是在伤心自己的爱情终将得不到回应,而陆羽鸿想到的是关道玄之前对他说过的话。他沉思良久又开口道:
“白老师,有一件事我可能想错了。”
“说说看。”
“如果关道玄他们当时要我做的事情,不是对付齐墨,而是要我从齐墨处寻得关键信息找那个东西,齐墨又守护了陈婉君这么多年,你说的这个东西又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东西,那么你觉得他们实际要找的东西……或者实际要找的“人”,是谁?”
白止桦沉默。
“当然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陆羽鸿说完就离开了白止桦的房间,当夜再无他话。翌日一大早,四人简单收拾了行李,配了干粮,就再次进山了。为以防万一,他们依然两两结伴分开行动。陆羽鸿和陈婉君自旅游线路进山,齐墨和白止桦走自驾线路进山。午后四人在大枯崖顺利会合了。
外面依然下着磅礴大雨,陈婉君走进银晨房间。她对着银晨的能量团说道:“到我身体里来。”
随后又说:“把我变成一朵云。”
稍后又说:“带我去找银晨。”
白止桦听到这里的时候,掩饰不住心中兴奋之情,转脸对着一旁齐陆二人报以了一个微笑。齐陆二人也稍显安心,在一旁椅子上坐了下来。
当屋内四人再一次听到陈婉君说话的时候,相信她已经找到银晨了。
“跟我走”
“……”
“为什么?”
“……”
“他们是什么人?”
“……”
“为什么是我?”
“……”
“好。”
“……”
“你自己跟他说。”
“……”
“我走了,你保重。”
没过多久,大家就看见陈婉君醒了过来。
“你怎么自己醒了?”白止桦警觉地站了起来。
“我事情做完了,又回到下雨的别院,就跟自己说,可以回家了。我就醒来了。”
“你把银晨带回来没有?”白止桦又问。
“没有。”
陈婉君起身,从枕边拿起一把蓝色折扇,走到窗边,敲开窗户,望着对面银晨的房间,继续说到:
“他说既然我可以找到他一次,我就可以找到他第二次。他能回来的时候自会回来。”
齐墨此刻看着窗户边上的人,仿佛看见了一个久违的身影,他对陈婉君说道:
“你是不是已经恢复记忆了?”
“是的。”
黯然神色流露齐墨眼角,一瞬即逝。陈婉君转身又把扇子放在了梳妆台的扇架上。
陈婉君的淡定让白止桦确信,她不止是恢复记忆这么简单,她可能同时知道了齐墨反复来此的目的。比起齐墨一直以来给人的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陈婉君恢复记忆之后给白止桦的感觉是:她入戏了。
如果,人生本就是一场戏,之前的陈婉君好像一个旁观者。她不相信爱情,不需要朋友。她与身边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即便是齐墨,她也从未全然交出自己,甚至从未信任过他。但此时的她,似乎已经清楚的知道了自己在戏中的位置,知道了自己的宿命,知道了那冥冥中的天意。
她,入戏了。
「会不会这才是银晨发送信号的真实目的?」白止桦在心里问自己。
陈婉君回看了齐墨一眼,走到陆羽鸿身边对他说:“我们走吧。跟他们不同路。”
陆羽鸿吃惊的看着陈婉君,她神情自若,好像是刚刚开完一场工作会议,她只是选择了一个顺路的人同回办公室而已。他又看向齐墨,齐墨没有看他,也没有任何回应,他默默走到自己的行装旁边,收拾起了他的行囊。
回程的飞机上,陆羽鸿终于忍不住问陈婉君:“你,恢复记忆了之后……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陈婉君听完,诧异片刻,转过脸笑着说到:“我是恢复记忆,又不是失忆。原来你这一路沉着脸就是因为这个吗?”
“也不全是,我怕你几百岁的人,看不上跟我们这些毛孩子做朋友。”
“哈哈哈哈……”陈婉君突然仰天大笑起来。陆羽鸿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嘘——你干嘛?!这头等舱。”
“你刚才说那句话的时候,真的很可爱。你自己感受一下,你堂堂一个大男人,对我一个小女子说自己是毛孩子,呵呵呵呵……”
“好了,别笑了。我刚才很认真的!”
“嗯,那你听我也认真说。羽毛,不管我的灵魂有多少记忆,我们这辈子就是这么短,这辈子也就是这么长。我感谢在这些有限的日子里,有你这个朋友。当然我也希望我们下辈子可以再碰见,那么或许,如果我还记得这些往事,我可以对下辈子的你,讲述我们现在经历的这些故事,就当是随意编造的小说故事说给他听。如果我已经不记得了,那么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就让缘分引领我们前行之路吧。”
陈婉君说完这些,依然是面带笑意的。可是陆羽鸿却是被一阵莫名的情绪突袭了。他揉了揉鼻子,转过脸去,许久,才应了一声:
“那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是吗?”
这声音小的,直接就淹没在了机舱的轰鸣声中。